饭菜很快摆上了桌。四菜一汤:红烧排骨、清蒸鱼、炒青菜、凉拌黄瓜,还有一个紫菜蛋花汤。看得出是用了心的。但那排骨的颜色烧得有点深,鱼看起来蒸得有点老。
“吃饭。”牧姨解下围裙,率先坐下。
四人围坐桌旁。空间显得有些拥挤。席间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和电视里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播报。牧姨不时给崔贝夹菜,一大块排骨落到他碗里:“多吃点,开车累。”
偶尔,她也给月亮夹一筷子炒青菜,动作很快,不怎么看她:“吃菜。”
月亮低声道谢。那青菜炒得有点咸。
她没什么胃口,小口小口地吃着米饭。北方的米和南方不一样,更硬,更糙,颗粒分明,缺少那种柔软的米香。
“几个月了?”牧姨突然问,眼睛盯着电视屏幕,仿佛那新闻比即将出生的孙辈更重要。
“……快五个月了。”月亮轻声答。
“哦。”牧姨的筷子停了一下,目光依旧没转过来,“查了没?”
桌下的手微微攥紧。崔贝抢先接口:“还没呢,妈。不急,这才多大。”
“得空去查查。”牧姨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像在谈论天气,“现在都兴这个,早知道早好。也好……准备。”那“准备”两个字,被她咬得意味深长。
月亮的手指蜷了一下,指甲掐进掌心。她知道“准备”是什么意思。她南方老家的妈妈在电话里唉声叹气,最后也小心翼翼地说:“乖囡,要不……就去看看?北方人家,看重这个……万一不是,咱、咱也得早做打算……”她当时就气得挂了电话。
“男孩女孩都一样。”崔贝试图打圆场,声音干巴巴的。
牧姨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再说话,专心吃饭。那无声的压力却沉甸甸地压在饭桌上空。
饭后,月亮要起身帮忙收拾碗筷,牧姨挡开了她的手:“歇着吧,金贵着呢。”话像是好话,从她嘴里出来,却带着一股子硌人的砂石感,听着刺耳。
月亮站在原地,看着牧姨利落地把碗碟叠在一起,端进厨房,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她像个多余的摆设,手足无措。
崔贝拉了她一下,低声道:“去我屋里歇会儿吧。”
崔贝的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墙上还贴着几张泛黄的篮球明星海报,透露出些许少年时代的痕迹,但与现在这个即将成为父亲的男人格格不入。空气里有淡淡的樟脑丸味道。
床单被套像是新换的,印着略显幼稚的卡通图案,可能是临时找出来的。
“这床小了点,今晚先将就一下。”崔贝有些不好意思,“明天……再看看怎么弄。”
月亮在床沿坐下,床板有些硬。她环顾着这个陌生的、属于丈夫少年时代的空间,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
崔贝在一旁絮絮地说着话,介绍着窗外的哪栋楼是他小学同学家,以前经常跑去玩之类的,试图活跃气氛。月亮嗯嗯地应着,目光落在天花板上——那里有一片雨水渗过后留下的、淡淡的黄色水渍,形状像一张模糊的脸。
夜里,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崔贝在她身边睡得很沉,呼吸粗重,显然是累坏了。月亮却睁着眼,毫无睡意。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寂静被放大。老房子的隔音不好,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模糊的说话声,是牧姨和老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