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但下一秒,跟在后面的牧姨,像一道阴影投在床尾。她探头看了一眼护士手里那个皱巴巴、正眯眼啼哭的小婴儿,脸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了,那点勉强挤出的、准备迎接“孙子”的笑意彻底消失,嘴角像被线猛地向下扯了一下。

“丫头啊。”她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月亮的耳朵里。

月亮看见牧姨的手,原本似乎想从口袋里掏出点什么——月亮甚至恍惚觉得那像是个小小的、金灿灿的物件——又硬生生塞了回去。然后,牧姨不再看孩子,也不看月亮,转身就对崔贝说:“我去看看炖的汤好了没。”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别人的事。

月亮的月子,是在一种无形的低气压下熬过来的。牧姨也“伺候”了,一日三餐不缺,但汤水永远是温吞的,下奶的鲫鱼汤浮着零星的油花,喝下去只觉得腻味,不见多少奶水。孩子哭,她进来抱,动作粗拉拉,孩子哭得更凶,她就不耐烦地颠着,嘴里念叨:“哭哭哭,讨债鬼,就知道哭,没那个带把儿的命,嗓门倒不小。”

月亮胸口胀痛,奶水下不来,孩子饿得直哭。牧姨冷眼瞧着:“还是南方人娇气,我们这儿媳妇,哪个不是奶水多得吃不完?饿着吧,饿急了就知道吃了。”

最后还是崔贝偷偷去买了个好点的吸奶器,又照着网上的方子偷偷给月亮炖了几次汤,奶水才勉强够吃。孩子取名崔月月,跟了月亮的名,是月亮沉默但固执坚持的。牧姨听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没再反对,但也从未叫过这个名字,只以“喂”、“哎”或者直接省略称呼代之。

月月一天天长大,眉眼像月亮,秀气白皙。她咿咿呀呀学语,先会叫的不是妈妈,也不是爸爸,是“奶奶”。因为牧姨总在她面前晃,尽管脸上没多少笑。她跌跌撞撞学步,摔倒了,牧姨很少去扶,只说:“自己爬起来,丫头片子没那么多讲究。”

月月两岁生日刚过没多久,北方的秋意正浓,树叶片片凋零。孩子突然发起高烧,呕吐,小脸煞白,精神恹恹的。起初以为是换季感冒,吃了药也不见好,反而日渐消瘦,精神越来越差,晚上常常哭闹着喊疼。

月亮的心一天天沉下去。一种母亲特有的、不祥的直觉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她催着崔贝去了几次医院,检查做了不少,答案总是模棱两可。

直到那个阴冷的下午,他们拿着市里儿童医院的最终诊断书。

神经母细胞瘤。晚期。

白纸黑字,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在月亮头顶,瞬间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和温度。她抱着孩子,站在医院人来人往的走廊里,浑身抖得站不住,耳朵里嗡嗡作响,世界的声音都褪去了,只剩下诊断书上那几个字无限放大,狰狞地对着她笑。

崔贝扶着墙,眼圈通红,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牧姨和老崔很快赶来了。老崔拿着那张纸,手抖得比月亮还厉害,蹲在地上,抱着头唉声叹气。牧姨的脸绷得紧紧的,像刷了一层浆糊,嘴角向下撇着,目光在那张判决书和月亮怀里萎靡的孩子身上来回扫视。

“治。”月亮的声音哑得厉害,却带着一股豁出一切的狠劲,眼睛赤红,死死瞪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倾家荡产也得治!卖血卖房子我也要给她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