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看着就娇气,不是个能吃苦的……”

“……行了,人都来了,少说两句……” “……要不是看她肚子里……哼……” 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但那股子嫌弃和不满,却清晰地穿透墙壁,针一样扎过来。

月亮把手轻轻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能感觉到轻微的、鱼吐泡泡似的动静。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爱情?她想起和崔贝在南方的初遇。大学校园里的联谊会,他穿着白衬衫,笑容爽朗,和一群朋友打球,阳光下汗水闪闪发光。他追她的时候,热情得像一团火,一天十几个电话,跨越半个城市送她喜欢吃的甜品,在宿舍楼下弹吉他唱跑调的歌……

那些炙热的画面,在这北方寒夜里,在这充斥着陈旧气味和隔墙冷语的房间里,迅速褪色、冷却,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当初的义无反顾,如今看来像一场豪赌。而赌注,就是她自己和肚子里这个未知的生命。

她以为迈过婚姻的门槛就好了,却没想到,门槛后面是另一重更复杂、更冰冷的天地。这里不欢迎她,只欢迎她肚子里那个“可能”的男孩。

肚子里的孩子又轻轻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她的不安。

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渗进枕头里,留下冰凉的湿痕。

她以为熬过生产就好了。这个念头像个虚无的浮木,她只能死死抱住。

夜更深了。窗外,北方小城的夜空,陌生而辽阔,没有一颗熟悉的星星。

第二章:霜降

婚后的日子,像一碗不断兑水的粥,越来越寡淡,最后只剩下能勉强糊口的清汤。

月亮试图融入这个北方的家。她学着和面、擀皮,包出来的饺子却总被牧姨嫌弃“皮厚馅少,南方手就是笨”;她抢着拖地洗衣,牧姨又会瞥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不阴不阳地来一句:“行了,一边歇着吧,金贵身子别累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崔家磋磨媳妇。”每一分努力都像砸进棉花里的拳头,无处着力,反而被那柔软的壁垒反弹回来,闷得胸口疼。

这个家,看似完整,却像一间年久失修的老屋,每个人都在不同的房间,隔着厚厚的墙。老崔是家里最安静的背景板,大多数时候缩在沙发角落看报纸,或者对着电视发呆,只有在牧姨指令下达时才会迟钝地动弹一下。崔贝则像个两头受气的夹心饼干,白天上班,晚上回来试图在妻子和母亲之间调和,但那调和苍白无力,往往以他无奈的沉默告终。而牧姨,则是这屋里无处不在的、冰冷而坚硬的规则本身。

月亮越来越沉默。她开始怀念南方潮湿的空气、街上听不懂但温软好听的方言、甚至家里厨房飘出的那一丝甜甜的酒酿味道。这里的一切都太硬了,风硬,话硬,连馒头都硬得硌牙。她常常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摸着肚子,和里面的小生命无声地说话。那是她唯一的慰藉。

分娩是在一个初冬的早晨。阵痛来得突然,医院里折腾了将近十个小时。当浑身被汗浸透、几乎虚脱的月亮,听到护士那句“是个女孩,六斤二两”时,心里先是涌起一股巨大的、本能的母爱和松快,随即,另一股冰冷的预感迅速攫住了她。

产房的门推开,崔贝冲进来,脸上是初为人父的喜悦和激动,眼圈红红地握住她的手:“月亮,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