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她会瞥着月月的肚子,那目光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毒蛇,有嫌弃,有算计,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因为那个未知性别而勉强压下去的不耐烦。
一天深夜,月亮被噩梦惊醒,冷汗涔涔。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身边的女儿,触手一片冰凉。她心脏骤停,猛地坐起身打开台灯——
月月安静地睡着,呼吸微弱,小脸在灯光下白得透明。
月亮松了一口气,几乎虚脱。她替女儿掖好被角,目光落在孩子因为病痛而紧蹙的眉头上。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束目光。
她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房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缝隙里,黑暗中,一双眼睛正静静地、一眨不眨地看着里面。那不是关切的眼神,那是一种冰冷的、审视的、仿佛在等待什么的注视。
是牧姨。
月亮的心瞬间被恐惧攫紧,后背发凉。
那双眼睛与月亮对视了一秒,没有丝毫慌乱,只是漠然地、缓缓地,缩回了黑暗中。门缝重新合上,悄无声息。
月亮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她突然想起白天听到牧姨在厨房压低声音打电话,似乎是打给某个远方亲戚:“……唉,就是个丫头,还得了那么个病……拖累呗……好在又怀了,希望这次是个带把的吧,不然这家真是……”
当时她悲愤交加,没细想。此刻,在这死寂的深夜,回想那双黑暗中的眼睛,一股比北方寒冬更刺骨的冷意,顺着她的脊椎,一点点爬满了全身。
她抱紧女儿,又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小腹。
第一个孩子正在走向死亡的终点,第二个孩子,却已经成为新一轮期望与算计的筹码。
这个家,真的还有希望吗?
第三章:最后的薯条
时间像是被冻住了,又像是在加速腐烂。月月最后的时光,是在家里那间朝北的小房间里度过的。止痛药的效果越来越差,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睁开眼,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如今只剩下空洞和痛苦,像蒙尘的玻璃珠。
月亮寸步不离地守着,几乎不眠不休。她用棉签蘸水湿润女儿干裂的嘴唇,一遍遍擦拭孩子额头上虚弱的冷汗,哼着走调的南方童谣,尽管她知道,这些可能都传不进那个被剧痛隔绝的小小世界了。她握着女儿枯柴般的小手,感觉那点微弱的生命力正像沙漏里的沙,一点点不可挽回地流失。
崔贝请了假,但大部分时间只是红着眼圈在门口徘徊,或者被牧姨指使着去做些无关紧要的事。这个家像一艘正在沉没的破船,每个人都困在自己的角落里,被绝望和恐惧的海水慢慢淹没。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药味和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死亡临近的腐朽气息。
牧姨进出房间的次数变得频繁,但不再是关心。她总是带着各种理由:开窗通风(尽管外面寒风刺骨)、整理床单(粗暴地拉扯会惊动痛苦的月月)、或者干脆就站在床头,用一种评估似的、冰冷的目光打量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嘴里嘀咕着“造孽”、“早点解脱也好”之类的话。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那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夜。窗外北风呼啸,像无数冤魂在哭嚎。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将月月瘦小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变形,像一个随时会破碎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