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车轮碾过颠簸的土路,每一下都像是在碾过她的心。强烈的愧疚和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对城市生活的虚幻憧憬,暂时压倒了这一切。

她攥紧了行李,望向通往远方公路的尽头,那里似乎通往她梦想中的新生活,却也通往一场险些无法挽回的迷失。

哐当——哐当——

绿皮火车缓慢而固执地行驶着,将一片片田野、一座座村庄甩在身后。夏微微靠窗坐着,窗外的景色从熟悉的东北黑土地,逐渐变为她记忆中有些模糊的城镇风貌。离愁别绪如同窗外灰色的天空,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但与此同时,一种近乎麻木的、对未知新生活的期盼,又在她心底微弱地燃烧着。

旅途漫长而疲惫。当她终于提着简单的行李,站在熟悉的城市街道上时,一阵眩晕感袭来。城市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多了些新刷的标语,街上行人的衣着颜色似乎鲜亮了些,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显得格外喧嚣而富有生机。这勃勃的生气让她精神一振,暂时驱散了离别的阴霾。

她凭着记忆找到了家。那条熟悉的弄堂,比以前似乎更拥挤了些。自家那扇暗红色的木门,也显得比记忆中更斑驳了。

开门的是母亲。几年不见,母亲的白发多了不少,看到她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喜的呼喊:“微微?是微微回来了?!老头子!快来看!微微回来了!”

父亲和哥嫂闻声出来,小小的门口顿时挤满了人。热烈的欢迎、七嘴八舌的问候、手忙脚乱地帮她拿行李……家的温暖瞬间包裹了她,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然而,这种温馨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

家里的居住条件比她记忆中更加窘迫。哥哥结婚了,还有了个孩子,原本就不宽敞的房子更是挤得转不开身。她的临时床铺只能支在狭小的阁楼上,低矮得直不起腰,晚上能透过瓦缝看到星星。虽然家人尽力热情,但嫂子眉宇间偶尔流露出的为难和父亲无声的叹息,她都敏感地捕捉到了。

“工作的事,跑得怎么样了?”饭后,父亲抽着烟袋问道。

夏微微低下头:“去街道知青办问过了,说……让等通知。回城的人多,岗位紧张,可能要等一段时间。”

“唉,慢慢来吧。”母亲打着圆场,“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可“慢慢来”意味着没有收入,意味着要成为这个本就拮据家庭的负担。她带回来的那点钱,在城里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她开始主动包揽家务,抢着去粮站排长队买粮,去菜场捡最便宜的菜叶,甚至偷偷去街道办的纸盒厂领了些糊纸盒的零活,手指常常被浆糊糊得黏腻,腰酸背痛一天下来,也挣不了几毛钱。

巨大的落差感开始日夜啃噬着她。这就是她抛弃丈夫和孩子换来的生活?拥挤、困窘、看不到希望。夜里,躺在咯吱作响的临时床铺上,听着楼下兄嫂偶尔的低语和侄儿的哭闹,她久久无法入睡。对孩子的思念,对陈建国的愧疚,像潮水般在寂静的夜里涌来,几乎将她淹没。

回城后的第三天,她去找了李招娣。

李招娣的家境似乎比她稍好一些,住的是单位的筒子楼宿舍。见到夏微微,李招娣依旧热情,但那种热情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敷衍和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