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问句都像锤子敲在夏微微心上。她想起城里宽阔的马路、明亮的灯光、父母兄嫂、不用风吹日晒的工作……那种生活,像褪色的旧梦,此刻被李招娣重新描绘得鲜艳起来。
“建国他……对我和孩子都挺好……”夏微微的声音微弱,像是一种无力的辩解。
“好?好能当饭吃吗?”李招娣撇撇嘴,“男人对你好,是因为你现在是他媳妇。可你看看你自己,才几年,手糙得像树皮,脸也晒黑了,跟城里那些同龄人比,你像老了十岁!再待下去,你就彻底变成农村婆姨了!”
夏微微下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粗糙的手指,心里一阵刺痛。
“先回去!”李招娣抓住她的胳膊,语气蛊惑,“先把名额占上!回去了,工作、户口,都能慢慢解决!等你在城里站稳脚跟,再把孩子接过去,让他们接受好的教育,见大世面!这才是真正对他们好!你难道想让他们重复我们的老路?”
李招娣的话语如同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夏微微脆弱的心理防线。对未来的迷茫,对城市的渴望,对现状的不甘,以及那份被精心包装过的“为了孩子好”的理由,最终混合成一股强大的冲动。
夜里,孩子们睡熟了。昏暗的煤油灯下,夏微微看着正在修补农具的丈夫,他的侧脸在跳跃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沉默和坚韧。
她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了手心。
“建国……”声音干涩。
陈建国抬起头,看向她,眼神平静,仿佛早有预感。
“我……我想回城。”这句话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灯芯燃烧的噼啪声。陈建国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手里的活计,半晌,才低低地问:“想好了?”
“……想好了。招娣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孩子们呢?”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我先回去……安顿好,马上就接他们。”夏微微重复着李招娣教给她的话,不敢看他的眼睛。
陈建国沉默了许久许久久。久到夏微微几乎要窒息。 finally,他放下工具,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像是放弃了什么沉重的负担。
“行。”他只说了这一个字,没有争吵,没有质问,“哪天走?”
……
离别的日子到了。陈建国默默帮她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把一个装着干粮和几个鸡蛋的布包塞给她。
村口的老槐树下,寒风依旧料峭。牛车等在那里,要送她去公社坐车。
小军和小花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死死抱着她的腿哭喊:“妈妈别走!妈妈不要走!”
夏微微的眼泪终于决堤,她蹲下身紧紧抱住两个孩子,亲了又亲,心如刀绞。“妈妈很快……很快就接你们……”这话说得她自己都心虚。
陈建国走过来,用力抱起两个孩子。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但表情依旧克制。他看着夏微微,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了一句:“路上小心。到了……来个信。”
他的眼神复杂,有伤痛,有不舍,有担忧,或许还有一丝失望,但唯独没有阻拦。
夏微微不敢再看,狠下心肠,转身上了牛车。车夫吆喝一声,老牛慢吞吞地迈动了步子。
她回过头,看到陈建国抱着哭喊的孩子,像一座沉默的山,矗立在村口,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飞扬的尘土和一片苍茫的景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