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殡仪馆的冷气像无数根细针,扎进林微然裸露的脚踝。她盯着遗像里的男人,西装领口别着的白菊沾着假露水,花瓣边缘被冷气冻得发僵,恍惚间竟和七年前那个雪天重合——江译也是这样站在教学楼前,围巾上落着真的雪,睫毛上甚至挂着细小的冰晶,笑起来时左眼下方有个浅浅的梨涡,说:“林微然,你的物理卷子错得比天上的雪还密。”

那时她正抱着满是红叉的试卷往垃圾桶冲,被他堵在雪地里,棉鞋底在结冰的台阶上打滑,差点栽进他怀里。他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的温度透过厚厚的毛线手套渗过来,烫得她耳朵尖都红了。她以为,这个会揪着她错题不放的少年,会和她一起数遍无数个冬天的雪,从高三的教室一直数到大学的林荫道,数到头发都染上霜色。却没料到,最后一次见他的脸,是在这冷白灯光下,连梨涡里的笑意,都成了冰冷的像素,被相框封成永恒的沉默。

1 葬礼上的陌生人

林微然的指甲掐进掌心时,血腥味混着殡仪馆特有的消毒水味漫上来,像极了高中时他帮她处理手指伤口的味道。那天她在香樟树上刻他的名字,美工刀划偏了,血珠滴在树皮上,他突然从树后跳出来,吓得她差点把刀扔了。他皱着眉抓过她的手,用校服袖口胡乱擦了擦,又从口袋里摸出创可贴,笨手笨脚地缠了三层,说:“林微然,你属猫的吗?爪子这么不老实。”

此刻她站在“江译”的名字前,生卒日期像把生锈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她二十五年的人生。

1998.3.15—2023.3.15。

原来他连离开,都选在了自己的生日。这个日子她记了太多年,十七岁那年偷偷攒了半个月的零花钱,给他买了个橘子味的蛋糕,却在他课桌前徘徊了三节课,最后还是把蛋糕塞给了他同桌,说“顺路买的,不爱吃甜的”。

工作人员第三次来问:“您是家属吗?需要在签到簿上留名。”

林微然摇头,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是……同学。”

“同学”两个字出口,她突然想起高三那年的运动会。江译跑三千米,冲过终点线时直接栽在她面前,校服上的汗蹭了她一裙子。他喘着气抬头,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梨涡里全是热气:“林微然,记着,我赢了。”

那时她红着脸骂他“笨蛋”,却偷偷把他沾了汗的毛巾藏进书包,洗了三遍都没舍得扔。后来那条毛巾被她压在枕头下,直到大学毕业搬家,才发现上面隐约还能看出“江译”两个字的轮廓——是他用黑色水笔画上去的,藏在毛巾的花纹里。

灵堂的哀乐突然卡顿了半秒,像谁的心跳漏了一拍。林微然顺着众人的目光转头,看见穿红裙的女人闯进来,高跟鞋踩在水磨石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像要把这肃穆的空间戳出个洞。

女人抱着黑绒骨灰盒,钻石项链在冷光下碎成一片刺目的星子。“江译!你这个骗子!”她的指甲刮过骨灰盒表面,留下几道白痕,“你说要陪我去东京看樱花的!你说等樱花开了就娶我!”

林微然的视线落在那串项链上。去年深秋,她在江译的朋友圈见过——巴黎旺多姆广场的珠宝店,他举着项链对镜头笑,配文是“等一个值得的人”。照片里他穿着米白色大衣,背景是橱窗里的奢侈品,陌生得让她不敢认。那时她还在心里冷笑,江译果然还是老样子,对谁都能说情话,转身就把当年说要给她摘星星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