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逻辑世界里的噪点
“所以,苏分析师,”项目经理张伟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竭力维持着声线的平稳,但紧握的拳头还是出卖了他的紧张,“你的最终结论是,我们‘心语’AI情感识别项目组,耗时三个月,投入上千万的研发成本,最终得出的这个模型……在你看来,毫无价值?”
我扶了扶鼻梁上纤细的金丝眼镜,镜片冷静地反射着会议室惨白的灯光,也隔绝了我脸上任何可能泄露情绪的微表情。
“张经理,请准确理解我的措辞。”我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如同机器合成,“我没有说它‘毫无价值’,它的失败本身,就提供了一个极佳的‘反证’数据。我的结论是,模型识别出的所谓‘情感波动’,信噪比低于5%。在统计学上,这意味着它和一只会随机按按钮的猴子,在预测准确率上没有本质区别。”
“可我们的算法是基于超过十万份深度学习的用户样本!”有人不服气地反驳。
“庞大的样本量,无法拯救一个从根源上就存在归因谬误的模型。”我看向他,语气不容置疑,“愤怒时上升的肾上腺素,和看到心仪商品时的冲动,在生理数据上或许有相似之处,但你们的模型混淆了它们。你们在试图用一把测量温度的尺子,去丈量灵魂的重量。这从一开始,就不科学。”
我说出“灵魂”这个词时,自己都感到了一丝陌生的讽刺。于我而言,那不过是前额叶皮层与边缘系统一系列复杂电化学反应的诗意化表达。
“人类的情感连接,从来不是一行可以被简单量化、可以被暴力破解的代码。”我用这句话,为这场辩论画上了句号。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我赢得了逻辑上的完胜,却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里,充满了混杂着敬畏与疏离的敌意。他们看我,像在看一台没有体温的精密仪器。
我不在乎。或者说,我早已习惯了用“不在乎”来武装自己。
走出令人窒息的会议室,我熟门熟路地拐进办公楼一层的“站点”咖啡馆。浓郁的咖啡香气像一堵无形的墙,暂时将工作中的高压与人际间的暗流隔绝在外。我需要一点苦涩的液体,来中和那种熟悉的、在每一次“胜利”后准时降临的、巨大的空洞感。
选了最角落的位置,我打开了我的避难所——一个名为“二进制的海”的匿名博客。这里没有KPI,没有数据模型,没有苏分析师,只有一个代号为“Anomalies”的用户。这里是我处理那些无法被量化、无法被逻辑解释的“异常数据”的地方。
我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如果情感无法量化,又要如何衡量被爱的概率?是否存在一个‘幸福阈值’,当变量X和Y满足特定条件时,结果必然导向‘亲密关系’的建立?”
问题显得如此可笑,连我自己都无法回答。
正当我准备点击发布时,一个温和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像一股沉稳的暖流,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咖啡馆嘈杂的背景音,流进我的耳朵。
“……不,关键不在于数据的多寡。情感连接的本质,恰恰在于它的‘非数据化’特质。你永远无法用一个公式去计算共情,就像你无法用代码去定义信任。真正的理解,往往发生在逻辑失效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