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要细,魂要净。”他边研磨边念,“沈家祖训,骨瓷三要:亲骨、活祭、怨不散。”
石杵一下下落下,我的骨头在臼中碎成雪末,混着高岭土、松脂釉、还有一小瓶——我自己的血。
“瓷胎为体,骨粉为筋,血釉为魂。”父亲将混合物捧在掌心,虔诚如捧圣物,“瓷儿,别怨爹。你成瓷那日,天下匠人皆要跪拜你名。”
他把我——或者说,把我剩下的“部分”——填进那块压在我胸口的泥坯里。泥胎早已塑成女子身形,眉眼轮廓,竟与我生前一模一样。
“这是你的新身。”他轻抚泥胎脸颊,“七日窑火,脱胎换骨。你将比你姐更美,更灵,更……值钱。”
窑门合上,最后一丝光被吞没。
黑暗中,我听见柴火被点燃的噼啪声,听见风箱鼓动的喘息,听见父亲在窑外高喊:“封火!七日不开窑——沈家要出通灵瓷了!”
热。
滚烫的热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只手在撕扯我的魂。我想尖叫,却发不出声;我想挣扎,却无四肢可动。我只剩意识,像一缕烟,被火逼着、压着、炼着,往泥胎深处沉。
——我要死了吗?
——不。
——我在“变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百年,我的“眼睛”睁开了。
不是肉眼。是釉面。是胎体。是我新生的“瓷感”。
我“看见”了窑内——火焰如蛇,舔舐我全身;我“听见”了窑外——父亲正与窑工对饮,醉醺醺夸耀:“此瓷若成,少帅必封我沈家为御窑之首!”
我“触”到了自己——光滑、坚硬、冰冷,却有脉动。血液在我体内流动,如暗河;骨粉在我胎中凝结,如经络。
我成了“瓷”。
有形,无身。
有魂,无命。
有恨,无泪。
第七日,窑门开启。
晨光刺入,我“眯”了眯釉眼——这是我第一次用瓷的方式感知世界。
父亲冲进来,满面红光,双手颤抖地捧起我。我被安置在红木托盘上,全身覆盖薄釉,莹润如玉,眉目如生。阳光一照,釉下似有血丝游走,如活物呼吸。
“成了!成了!”他老泪纵横,手指轻叩我肩头——
“叮——”
一声轻鸣,如女子低泣,婉转凄绝,绕梁不散。
围观的窑工齐齐跪倒,有人喃喃:“瓷……真会哭!”
父亲狂喜,转身对天叩首:“沈家列祖列宗在上!骨瓷通灵,大功告成!”
他把我高高举起,像举起一件稀世珍宝,也像举起一座坟。
没人知道,此刻的我,在瓷胎深处冷笑。
你们听见的“哭声”,不是哀鸣——
是磨刀声。
是锁链声。
是我沈瓷,在泥胎里,一口一口,咬碎牙关的声音。
当夜,我被装进红漆描金礼盒,盒内铺满软缎,像一具华贵的棺。
父亲亲手合上盒盖前,轻抚我瓷面,柔声道:
“乖女,明日你便是少帅夫人。好好哭,好好唱,让他……爱不释手。”
盒盖合拢,黑暗降临。
我在寂静中,缓缓“活动”手指——瓷指微曲,无声无息。
七日炼魂,我已非人。
但恨,比人更活。
骨已入瓷,魂已成煞。
少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