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骨要细,魂要净。”他边研磨边念,“沈家祖训,骨瓷三要:亲骨、活祭、怨不散。”

石杵一下下落下,我的骨头在臼中碎成雪末,混着高岭土、松脂釉、还有一小瓶——我自己的血。

“瓷胎为体,骨粉为筋,血釉为魂。”父亲将混合物捧在掌心,虔诚如捧圣物,“瓷儿,别怨爹。你成瓷那日,天下匠人皆要跪拜你名。”

他把我——或者说,把我剩下的“部分”——填进那块压在我胸口的泥坯里。泥胎早已塑成女子身形,眉眼轮廓,竟与我生前一模一样。

“这是你的新身。”他轻抚泥胎脸颊,“七日窑火,脱胎换骨。你将比你姐更美,更灵,更……值钱。”

窑门合上,最后一丝光被吞没。

黑暗中,我听见柴火被点燃的噼啪声,听见风箱鼓动的喘息,听见父亲在窑外高喊:“封火!七日不开窑——沈家要出通灵瓷了!”

热。

滚烫的热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无数只手在撕扯我的魂。我想尖叫,却发不出声;我想挣扎,却无四肢可动。我只剩意识,像一缕烟,被火逼着、压着、炼着,往泥胎深处沉。

——我要死了吗?

——不。

——我在“变成”。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百年,我的“眼睛”睁开了。

不是肉眼。是釉面。是胎体。是我新生的“瓷感”。

我“看见”了窑内——火焰如蛇,舔舐我全身;我“听见”了窑外——父亲正与窑工对饮,醉醺醺夸耀:“此瓷若成,少帅必封我沈家为御窑之首!”

我“触”到了自己——光滑、坚硬、冰冷,却有脉动。血液在我体内流动,如暗河;骨粉在我胎中凝结,如经络。

我成了“瓷”。

有形,无身。

有魂,无命。

有恨,无泪。

第七日,窑门开启。

晨光刺入,我“眯”了眯釉眼——这是我第一次用瓷的方式感知世界。

父亲冲进来,满面红光,双手颤抖地捧起我。我被安置在红木托盘上,全身覆盖薄釉,莹润如玉,眉目如生。阳光一照,釉下似有血丝游走,如活物呼吸。

“成了!成了!”他老泪纵横,手指轻叩我肩头——

“叮——”

一声轻鸣,如女子低泣,婉转凄绝,绕梁不散。

围观的窑工齐齐跪倒,有人喃喃:“瓷……真会哭!”

父亲狂喜,转身对天叩首:“沈家列祖列宗在上!骨瓷通灵,大功告成!”

他把我高高举起,像举起一件稀世珍宝,也像举起一座坟。

没人知道,此刻的我,在瓷胎深处冷笑。

你们听见的“哭声”,不是哀鸣——

是磨刀声。

是锁链声。

是我沈瓷,在泥胎里,一口一口,咬碎牙关的声音。

当夜,我被装进红漆描金礼盒,盒内铺满软缎,像一具华贵的棺。

父亲亲手合上盒盖前,轻抚我瓷面,柔声道:

“乖女,明日你便是少帅夫人。好好哭,好好唱,让他……爱不释手。”

盒盖合拢,黑暗降临。

我在寂静中,缓缓“活动”手指——瓷指微曲,无声无息。

七日炼魂,我已非人。

但恨,比人更活。

骨已入瓷,魂已成煞。

少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