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一顿,声调急转直下,变得沉痛而悲怆:“可也因这泼天的富贵,人心贪念横生,如野草疯长!渔人们红了眼,撒下巨网,日夜不休地大肆捕捉!那海岸边……哎哟,真是惨不忍睹,不忍卒睹!银光闪闪的鳞片被生生剥下,美丽的鲛尾被利刃斩断,哀鸣之声震彻云霄,鲜血染红了整片海域,腥气冲天,三日不退!”
满堂寂静无声,茶客们仿佛被那血腥的场景攫住,唯有说书人悲愤苍凉的声音在梁柱间回荡: “报应啊……这都是报应!如此滥捕滥杀,鲛人日渐稀少,几近绝迹。而这城中,近百年来,唯有一户人家——城南赵氏,竟在十年前,成功捕获了一头活的鲛人。
他猛地压低嗓音,身体前倾。
“那赵家当时只道是天降横财,喜不自胜,却不知这福祸相依。赵府在某日突发大火,那火势来得诡异,水泼不灭,雨浇不熄,熊熊烈焰,直烧了整整三天三夜!”
醒木再次重重拍下,声如惊雷,震得人心头一跳: “诺大一个赵府,亭台楼阁尽成焦土!全宅上下三十八口,无一生还!最最诡异的是,”他声音变得幽幽暗暗,“自那以后,每逢月晦之夜,阴风惨惨之时,赵府废墟之中,便会传来阵阵凄厉苦嚎,如泣如诉,哀转久绝……仿佛那些冤魂未散,仍在火中煎熬,又似……那枉死的鲛人,在无尽地哭泣!”
了归放下几文茶钱,悄然起身。门外喧嚣依旧,她朝着城南方向而去。
第二章
天色彻底沉了下去,了归踏进赵府时,最后一丝天光被厚重的夜色吞没。
府门虚掩,推开时发出腐朽的呻吟。满目疮痍——焦黑的梁木如断骨般支棱,枯叶碎屑铺了满地,风中裹挟着经年不散的烟燎与尘埃之气。若有若无的呜咽声随风飘荡,墙角暗处影影绰绰,似有无形之物潜行。
夜色渐浓,除了风中断续的哀鸣,了归并未察觉更多异样。她寻了一处半塌的屋檐,拢起些干柴,燃起一小簇篝火。火光跃动,将墙壁上不明的污渍映照得忽明忽暗。她和衣而坐,在风声与柴火的噼啪声中合目休息。
她坠入了一个梦。
梦中,她正一步步走下石阶,阴寒之气自脚底钻入骨髓。深处毫无光亮,脚下沟壑纵横的地板上印着干涸的血污。墙壁上挂满铁钩、锁链与弯刀,件件沾着暗红的血肉,腥气刺鼻。
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死寂。她循声深入,见一扇暗门虚掩。
推开门,室内的景象令她血液骤凝。
一个上身似人、下身残破的鲛人被粗重的铁索缚在石架上,上身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划痕,鲜血汩汩淌下;下身的鳞片已被尽数剥去,留下血肉模糊的惨状。
那鲛人双目紧闭,头颅低垂。了归屏住呼吸,缓缓上前,想要触碰那张惨白的面颊。
越靠近,心跳愈疾,如擂战鼓。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之际。
鲛人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空洞、冰冷,毫无生机,直直地望向她,仿佛洞穿了她魂魄的最深处。
了归骤然惊醒,弹坐而起,心口狂跳不止,梦中那双眼的寒意仍缠绕不去。
天光已透过破窗洒落,微暖的晨光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凉。
她按住仍在悸动的胸口。这梦来得诡异,绝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