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上方传来的、不紧不慢的沉香木珠串捻动之声,缓缓抬起头,望向端坐在黑木椅上的那人——赵靖义,赵家的家主。
“藏珠城已有数十年,未曾捕获过鲛人了。”赵靖义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刻意的虚弱,目光却如实质般压在少年身上,“若我将赵家再得鲛人的消息散出去……”
他微微前倾,烛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跳跃:“你猜,城中那些人是会来瞻仰神迹,还是带着刀斧钩叉而来,剥你的鳞,抽你的筋,熬炼你的脂膏去点那长明灯?”
鲛人少年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瞬间绷紧,淡蓝色的微光不受控制地环绕周身,流露出攻击的姿态。
赵靖义静静的望着鲛人片刻,话锋悄然一转:“听闻你曾让追捕你的人沉溺梦境,癫狂而死。这般编织幻境的能力,着实罕见。像你这样的……稀世之宝,与其沦为众人分食的鱼肉,不如与我合作。”
“赵家能给你的,远不止是苟活。财富、地位、甚至……一个足以让你行走于日光之下、受人敬畏的身份。你可不必再藏匿于冰冷黑暗的海底。”他指尖轻点椅臂,声音带着蛊惑,“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届时,我只好‘不得已’地将你交出去,平息可能因你而起的‘恐慌’。毕竟,一头拥有危险力量、且敌友莫辨的鲛人,对藏珠城而言,太过致命了,不是吗?”
鲛人垂眸,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息,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轻响。无尽的疲惫席卷而来,他清楚地知道,答应眼前之人,是绝望中唯一看似可行的选择。
“……你要我做什么?”他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已久未言语。
沉香木珠串轻轻磕碰,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在寂静的室内久久回荡。
昏暗的佛堂内,仅有一盏烛灯摇曳着微弱的光芒,映照着香案上那尊面容悲悯的鎏金佛像。
一个身形消瘦、衣着却显华贵的男子仓促地跪在蒲团上,草草磕了几个头,额头触碰地面发出沉闷声响。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他含糊地念叨着,目光却贪婪而急切地瞟向佛像前供奉着的一只小巧白玉瓶。
那瓶子质地莹润,却透着一股与周遭清静格格不入的妖异感。
男子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起身,一把抓过玉瓶,颤抖着拔开瓶塞。
顿时,一股奇特的、浓郁到化不开的香气弥漫开来——那并非寻常酒酿,倒像是无数异花与深海藻类混合发酵后的甜糜芬芳,诡谲诱人,又隐隐透着一丝血的铁锈味。瓶中是浓稠的瑰红色液体,在昏暗中如凝固的血泊。
男子深深地、贪婪地吸嗅着这气味,脸上浮现出极度渴求得到满足的糜烂醉意。他再无疑虑,仰头将瓶中液体一饮而尽。
液体滑过喉咙,带来奇异的灼热,迅速流遍四肢百骸。他感到头脑“嗡”的一声,挣脱了所有束缚,变得轻飘飘然,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世间烦忧顷刻远去,只剩极致的虚幻极乐。
他醺醺然抬头,视野开始摇晃模糊。惊异地看到,那尊金身佛像,竟周身散发出柔和而神秘的蓝色光晕。
佛像那低垂悲悯的双目,竟缓缓睁开,嘴角向上弯起,形成一个巨大、慈祥却又无比诡异的笑容,正静静地“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