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国疆域,恰似一片残缺的秋海棠叶,飘零于燕、楚两大强权之间。这个弹丸小国虽山川秀美,物产却算不上丰饶,国力更是一日不如一日。深宫之内,百年梧桐枝叶婆娑,秋风卷起金黄落叶,在朱红宫墙间徒劳地飞舞,宛若无数折翼的金蝶,挣扎于这华美而冰冷的牢笼之中。
云昭犹记得八岁那年,先帝骤崩,他被内侍扶上那张宽大冰冷的龙椅。冕旒沉重,压得他稚嫩脖颈生疼。朝臣们山呼万岁的声音在空旷大殿回荡,他却只觉惶恐不安,小手紧紧抓住龙椅扶手,指尖发白。那时他还不知道,这张龙椅将会囚禁他的一生。
两年后,母后病逝,最后一点温暖也随之而去。从此,偌大宫阙,再无人能给他一个不含算计的纯粹拥抱。深夜惊醒时,只能自己蜷缩在锦被中,听着窗外风吹梧桐的沙沙声,直到天明。
十年光阴如水逝去。云昭已从那个需要踮脚才能看到奏折的孩童,长成了身姿挺拔的青年帝王。然而朝堂之上,大臣们言辞恭敬却各怀心思;寝宫之内,太监宫女屏息凝神,战战兢兢。他学会了掩藏情绪,以威严姿态面对众生,唯有独坐御花园时,才会卸下所有防备,望着宫墙外连绵的青山出神。
那日的春光正好,御花园内百花争艳,云昭却独坐亭中,眉间锁着化不开的愁绪。北境烽火台连日狼烟不熄,南疆又传楚军异动,朝中为和战之争吵得不可开交。他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只觉疲惫不堪。
就在这时,一曲《流水》如清冽山泉,潺潺流入他干涸的心田。
琴音清越空灵,仿佛能涤尽世间烦忧。云昭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循声望去。
老太监见状,忙躬身道:「陛下,这是新来的琴师苏音,特来为陛下献艺。」
花影摇曳处,一位身着月白云纹长衫的少年抱琴而立。他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姿清瘦,眉目如远山含黛,气质澄澈得不似凡尘中人。怀中古琴木质温润,丝弦流光,仿佛与他融为一体。
「臣苏音,叩见陛下。」少年伏身行礼,声如清泉击石,温润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平身。」云昭抬手,目光未曾离开他,「方才那曲《流水》,是你所奏?」
「正是。」苏音抬头,目光坦然清澈,竟无半分惧色,「臣见陛下独坐凝眉,似有忧思,故奏此曲,愿能涤虑静心。」
云昭心中蓦然一动。自登基以来,从未有人敢如此直视他,更无人能一语道破他深藏的孤独。那眼神仿佛一面镜子,照见了他自己。
「再奏一曲。」他声音不自觉地放轻,生怕惊散了这片刻的懂得。
苏音颔首,翩然席地而坐,十指轻拢慢捻。一曲《阳春》自指尖流淌而出,恍若春风拂过冻土,万物复苏,百花开遍。云昭缓缓闭上眼,仿佛真置身于暖阳之下、阡陌之间,暂时忘却了宫廷的冰冷与沉重如山的国事。
曲终,云昭良久才睁开眼,轻声道:「明日此时,再来。」
从此,每日午后,御花园梧桐树下,琴声必准时响起。苏音的琴技超绝,更难得的是,他似乎总能读懂云昭的心事。朝堂上受气,他便奏《酒狂》以抒愤懑;思及母后,他便抚《幽兰》以寄哀思;向往宫外自由,他便弹《渔樵问答》以寓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