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云昭渐渐发现,自己对午后时光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期待。有时政务繁忙,误了时辰,见苏音仍抱琴静候,心中便涌起暖意;若是雨天,听琴地点改至暖阁,看窗外雨丝如织,听室内琴音淙淙,竟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

一日,曲音暂歇,云昭忍不住问道:「苏音,你并非宫中乐伎,从师何人?为何总能读懂朕的心事?」

苏音抚琴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琴弦微嗡。「陛下,」他垂眸,长睫投下淡淡的阴影,「家师乃山林隐士,名讳不足道也。至于读心...」他微微抬头,目光清澈见底,「琴为心音。您的心事在眉间,在眸中,更在每一次呼吸里。臣只是...将听到的,还给陛下。」

云昭凝视着他,一股汹涌的暖流冲撞着胸腔。这是第一次,有人不是将他视为君王,而只是一个需要倾听的「人」。

随着时光流逝,云昭对苏音的了解渐深。知他最爱梅花,便在暖阁外移栽数株白梅;知他畏寒,便特赐银丝炭;知他爱书,便允他出入皇家书阁。这些特殊待遇,自然引来朝中非议。

那日丞相赵睿便婉言劝谏:「陛下,伶人之流,终究卑贱。陛下待之过厚,恐惹物议。」

云昭面色一沉:「丞相是觉得朕昏聩到不分是非了吗?」

「老臣不敢。」赵睿跪地,却仍坚持,「只是苏音此人来历不明,陛下还是...」

「退下。」云昭冷声打断,手中朱笔险些折断。他何尝不知苏音来历成谜?但他宁愿相信那双清澈眼睛不会欺骗他。

事后,云昭特意查问苏音来历。内侍回报:苏音乃江南人士,家道中落,被荐入宫。记录清白,无可疑之处。云昭放下心来,却又莫名失落——他多希望苏音能亲自告诉他一切。

机会很快到来。那年冬至,雪下得极大。暖阁内炭火融融,白梅幽香暗浮。云昭批完奏折,见苏音正望着窗外雪景出神,便状似无意地问:「说起来,从未听你提过家人。」

苏音背影微微一僵,良久才轻声道:「臣...已无家人。」

「那入宫前...」

「陛下,」苏音突然转身,眼中带着云昭从未见过的哀恳,「有些往事,如这雪下尘埃,何必拂去?臣只愿今生能常伴陛下左右,为陛下抚琴解忧。」

云昭心头一震,再不忍追问。他只伸手,轻轻拂去苏音肩头落下的梅花瓣,触感冰凉。「好,朕不问了。」

那一刻,云昭看见苏音眼中似有泪光一闪而过。

自那日雪夜短暂交谈后,云昭果然信守承诺,不再追问苏音的过往。苏音似乎也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每日准时抚琴,琴音依旧清越动人。只是偶尔,在曲调转换的间隙,或是云昭低头批阅奏折时,他会不由自主地凝视着年轻帝王的侧脸,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极为复杂难言的情绪——那里面有感激,有挣扎,有深藏的痛楚,甚至有一丝云昭无法读懂的、近乎绝望的温柔。

这份平静之下暗涌的波澜,在一个雨夜悄然浮现。

那夜雷声隆隆,暴雨如注。云昭心血来潮,未让内侍通报便径直去了苏音居住的偏殿。殿内只点着一盏孤灯,苏音并未安寝,而是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被狂风暴雨摧折的芭蕉出神。他甚至没有察觉到云昭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