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侧首避开那花枝,动作并不明显,只是礼仪性的规避。心知肚明,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挑衅。我的“孤高”、“不近人情”,在这群平日以结社咏花为乐的京城贵女圈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一个闻不到花香的人,被推到花前品香,本身就带着极大的讽刺与恶意。
我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正要依礼屈膝告罪,将这无妄之灾以最谦卑的姿态糊弄过去。
“品鉴?”一个清冷如玉磬相击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穿透了水榭间飘荡的靡靡丝竹与喧哗谈笑,沉沉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斩冰切雪的质地,“本王倒觉得,何必舍近求远?”
这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一切杂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临水的角落。霎时间,如同沸油里猛地泼入一瓢冰水,周遭的空气骤然凝滞,所有低语、轻笑、杯盏碰撞的声响都消失了,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下来,连远处流淌的丝竹声都似乎畏惧地低了下去。
我抱着箜篌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冰冷的琴弦硌着指腹。目光不受控制地循着那声音望去。
声音源自水榭深处一扇巨大的、绘着寒山瘦水的素绢屏风之后。那屏风半透不透,仅能模糊勾勒出一个修长挺拔、倚坐在矮榻上的身影轮廓,像一幅写意水墨中疏朗孤峭的远山剪影。那是九王爷谢玹的位置。这位以冷峻孤高、不近女色闻名的天潢贵胄,此刻竟为一个臣子之女开了金口?
寂静持续得令人窒息。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惊愕的,探究的,难以置信的,甚至带着隐秘妒意的,如同烧红的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后背、肩颈、脸上。李琇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捏着绿梅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出青白,她不敢置信地瞪着我,又惊惧地望向屏风方向,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屏风后的身影似乎连动都未曾动过一下。那清冷的嗓音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如同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却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在每个人心头:
“苏姑娘身上自有寒香萦绕,清冷凛冽,融初雪之气,含早梅之魂,岂是这些凡花俗蕊可比拟的?本王坐于此处,已觉馥郁盈怀。诸位何不静心,细品一二?”
轰——
仿佛平地惊雷在我脑中炸开。寒香?初雪融梅?他……他在说什么?我身上有味道?我自己为什么一丝一毫都感觉不到?
然而,更强烈的冲击来自于周围。这句话如同投入滚油中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死寂之后更汹涌的暗潮。无数道目光变得更加灼烫、更加肆无忌惮,带着赤裸裸的审视和压不住的嫉妒,几乎要将我的衣衫烧穿。窃窃私语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从各个角落嘶嘶地钻出来:
“九王爷……竟如此……”
“她身上真有奇香?我怎么一点也闻不出……”
“王爷亲口说的,还能有假?定是极清极淡,非凡俗可闻。”
“苏家这女儿,好大的造化……”
连远处水榭主位上,德妃娘娘那雍容含笑的目光也穿透人群,遥遥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深沉的探究和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被打断了兴致的阴翳。她方才兴致正浓地品评着绿梅,此刻却被九王爷一句话衬得像是庸脂俗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