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原地,抱着冰凉的箜篌,指骨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脚下名贵的波斯地毯繁复的缠枝花纹在灯影里扭曲旋转,周围那些嗡嗡作响的低语、刀子般的目光、屏风后那个模糊却极具压迫感的存在……这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只有心口那陌生的、剧烈的撞击,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提醒着我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个我闻不到的世界,一个我感知之外的自己,被那个屏风后的人,以一种近乎宣判的方式,猝然揭开了一角。那感觉,荒谬至极,又让人骤然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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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光尚未完全明亮,薄薄的晨曦带着初春的凉意,透过雕花的窗棂,斜斜地铺洒在我闺房内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一夜辗转反侧,脑中尽是屏风后那模糊的轮廓和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语。初雪融梅?我下意识地抬起手腕,凑近鼻端,用力嗅了嗅。
依旧是那片熟悉的、令人绝望的、永恒的虚无与空白。仿佛昨夜那场搅动整个宫宴的波澜,只是一个太过逼真的幻梦。
门外传来一阵极力压抑却依旧显得有些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瓷器或琉璃轻微磕碰的脆响。侍女玲珑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隔着门扉响起:“小姐,您醒了吗?内务府……是九王爷那边……派人送东西过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昨夜那种失重感再次袭来。稳了稳心神,我掀开锦被下榻:“进来吧。”
玲珑推开门,身后跟着两个穿深青色内侍服、低眉敛目的年轻太监。他们小心翼翼,仿佛捧着无上珍宝般,抬着一个巨大的、紫檀木所制的、表面打磨得光可鉴人的精致托盘。
托盘之上,竟整整齐齐、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数十只……不,一眼望去,恐怕接近百只的琉璃小瓶!每一只瓶子都不过拇指大小,瓶身晶莹剔透,毫无杂质,在熹微的晨光中折射出纯净璀璨、变幻不定的光华,像无数颗凝固的露珠,又像是星河倾泻的碎片。
那些琉璃瓶形状各异,有长颈圆腹的,有扁圆如柿的,有方正如印的,还有模仿花朵、瓜果形状的……无一不是巧夺天工。每一只瓶口都用同色系的软木塞紧紧密封,瓶身上,都用极其细滑的墨笔,一丝不苟地写着娟秀小字。
“这是……”玲珑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显然也被这阵仗惊住了,“领头的那位公公说,一共是九十九只,全是王爷亲自吩咐备下的。”
我屏息走近。靠近了,才看清那些瓶身上的字迹所标注的内容:
“雨打新荷”。
“初焙龙井”。
“松烟墨”。
“陈年旧书”。
“晒干稻草”。
“霜降后的柿叶”。
“新雪初霁”。
“江南雨后初晴的青石板”。
“御马监汗血马厩清晨的气息”。
“佛前供奉隔夜的檀香灰”。
“新宰羔羊血”。
“煅烧后的牡蛎壳粉”……
世间万物,包罗万象,或风雅,或寻常,甚至带着些粗粝乃至腥膻之气,都被慎重其事地封存于这极致纯净剔透的琉璃之中。
托盘的最上方,压着一张素白如玉的宣纸。纸上只有寥寥两行字,笔力遒劲,银钩铁画,墨色浓沉,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孤峭与疏离,正是昨夜屏风后那声音主人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