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玲珑,”我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晰,“替我把这些瓶子,按瓶身上标注的大致种类分一分。风物的放这边,花草的放那边,吃食香料一类的另置一处。”

玲珑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开始整理。她拿起一只写着“霜降后的柿叶”的瓶子,又拿起一只“新雪初霁”,指尖小心翼翼,满是敬畏。

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一只造型最为玲珑的琉璃瓶上。它被雕琢成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柿子模样,通体是熟透柿子那种温暖而浓郁的橘红色,在晨光下折射出琥珀般的光泽。瓶身上贴着的标签墨迹清晰:“蜜渍软杏脯”。

杏脯……江南老宅后院那株老杏树,每年春日落花如雪,到了初夏,青杏挂满枝头,祖母总会挑些个头匀称的,洗净去核,一层杏肉一层砂糖,细细地腌渍在青花瓷坛里。坛口用油纸封好,红泥固紧。待到入秋,打开来,琥珀色的糖浆裹着半透明的杏肉,阳光都能透过去……祖母总会用干净的白瓷小碟盛出几枚给我。那时的我,只是喜欢那黏糯的、几乎要拉出糖丝的口感,还有舌尖触到的、纯粹的、浓烈的甜。甜?

我微微蹙了蹙眉。自从那场怪病夺走了我的味觉,世间诸味于我,便如这满屋香气一般,只剩荒芜。再浓烈的糖霜,入口也只是……一种过于黏腻的、令人不适的触感罢了。

我拔开那只柿子形状琉璃瓶的软木塞。瓶口极小,并无任何气息涌出。犹豫片刻,我取过书案上一只小巧的银匙,小心翼翼地探入瓶口深处。粘稠的、半透明的蜜糖裹着几丁暗橙色的杏脯丝,附着在匙尖被带了出来。那蜜糖拉出的丝线在晨光里闪着诱人的光泽,粘稠欲滴。

我定定地看着那匙杏脯,像是在审视一个陌生的物件。终于,将它缓缓送入口中。

果然。舌尖首先感受到的是那黏腻的包裹感,几乎要糊住牙齿。牙齿轻轻咬下杏脯丝,是一种过于软烂的、毫无抵抗的绵塌。然后……然后便是什么都没有了。没有预想中能将人淹没的甜腻,没有记忆里那股浓郁的、带着阳光味道的蜜糖香,没有杏脯腌渍后特有的、混合着酸与甜的复杂滋味。只有一片虚空,一片味觉上的、令人绝望的空白。如同嚼蜡,却比蜡更黏腻软塌。

我默默地将那口毫无意义的甜腻吞咽下去,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个无趣的任务。

“小姐,王爷那边……回信了。”玲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从门外传来。她快步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只精巧的紫檀木盒。

盒内并无书信。只有一只与先前那只“雨打新荷”一模一样的琉璃瓶。瓶身洁净,里面似乎空无一物。瓶下,压着一张素白纸条。

依旧是那力透纸背、孤峭疏朗的字迹,只是墨色似乎比先前更浓重两分:

“江南旧忆,清新如在目前。非卿亲历,恐难摹此神髓万一。此瓶空置,待苏姑娘何日得闻新荷清气,可为吾封存一缕,以偿夙愿。”

字条下方,另起一行,字迹似乎微微顿挫了一下:

“瓶中杏脯,性极甜腻,易伤脾胃,浅尝即可。另,此蜜渍之法稍显繁复,尚不及宫中御厨所制。明日午膳后,御花园千鲤池畔小亭,有‘琥珀冻玉’奉上,乃以新贡岭南蜜橘为主料,佐以六分糖霜、四分蜂蜜,凝冻而成。其味清甜爽滑,或可一试。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