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百味,尽在于此。”
“苏姑娘见多识广,烦请细品,告之本王其味。”
视线凝固在那行字上——人间百味,尽在于此。替本王闻闻这人间。
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酸涩的悸动,猛地攥紧了我的心房。
玲珑和那两个小太监大气不敢出,垂手侍立在一旁。屋内静得只剩下我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我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那些冰凉的、光滑的琉璃瓶身。它们安静地躺在托盘里,像一排排沉默的谜题,又像通往一个我从未涉足过的神奇世界的入口。
“收下吧。”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努力维持着平静,“替我谢过王爷。”
太监们领命,恭敬地退出。玲珑看着这一大托盘流光溢彩的小瓶子,脸上又是新奇又是茫然:“小姐,王爷这是……要您做什么呀?这么多小瓶子,装的都是什么呀?”
我拿起最靠近手边的一只扁圆小瓶,瓶身上写着“雨打新荷”。轻轻拔开软木塞——
什么也没有。我的鼻端依旧是那片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虚无。只有瓶口微微开启带起的一小股气流拂过我的指尖。
我沉默着,将那微凉的瓶身贴在鼻下,闭上眼睛,深深地、徒劳地吸了一口气。依旧是那片永无止境的荒原。
“玲珑,”我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茫然,“研磨,取纸笔来。”
玲珑很快备好了笔墨纸砚。我坐在临窗的紫檀书案前,铺开一张质地绵韧的素笺。窗外,几枝早开的杏花探入视线,花瓣是那种极淡的、近乎透明的粉白色。我提起笔,笔尖悬在纸的上方,迟疑着。
我闻不到这瓶中所谓的“雨打新荷”,自然无法描述。可昨夜他说,我身上有初雪融梅之香……这念头一起,脸颊便隐隐有些发烫。我定了定神,笔尖落下。
“承王爷赐瓶。‘雨打新荷’。妾闻之,恐负所托。然忆幼时江南,盛夏骤雨,新荷承露,叶盘滚动着剔透水珠,其声清越,风过处,荷叶翻飞,绿浪如潮,湿气氤氲扑面。花苞初绽,粉瓣尖梢滴下水珠,落于叶面,‘嗒’的一声轻响。蛙鸣于碧叶之下,远远近近。想其气味,应是天地间一股沛然清新、水润鲜活之气,裹挟着莲蕊一丝极淡极幽的甜净,当可涤尽尘嚣,令人肺腑为之一清。此乃妾心所想,妄加揣测,不敢言‘闻’。有辱清听,惶恐之至。 ——苏瓷 顿首”
写罢,轻轻吹干墨迹。那素笺上,一行行簪花小楷清丽工整,却只是画饼充饥,写的是想象,是记忆里的画面和声音,独独缺了那最关键的、名为“气味”的魂灵。
“把这个,”我将素笺折起,递给玲珑,“连同这只‘雨打新荷’的瓶子,送到……九王爷那边去。”
玲珑捧着素笺和那只小小的琉璃瓶,像捧着什么易碎的圣物,郑重地点点头,快步退了出去。
书案前重新归于安静,只剩下那一托盘流光溢彩的瓶子,无声地注视着我。窗外那几枝杏花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粉白的花瓣边缘,染上了一层清晨特有的、近乎透明的金色光晕。我将那只写满了想象的素白信笺轻轻折好,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细腻的纸面,仿佛能触碰到昨夜那份惊心动魄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