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陈……”
那行如同鬼画符般扭曲、即将溃散的文字,伴随着玉坠最后一丝微弱的温热,像一道濒死的电弧,劈入谢珩几乎被绝望冻结的脑海。
太医院!陈姓太医!
王敬之极度恐惧情绪残留的指向!可能与“紫宸殿”、与“药”、与先帝之死有关联的人物!
一条全新的、未被系统直接检索的、直指皇室最核心阴私的线索!
希望的火星在无边的黑暗死水中猛地爆开,微弱,却灼烫得惊人!
【剩余时间:10小时41分18秒】
冰冷的倒计时如同鞭子,狠狠抽在他的神经上。
去太医院!必须立刻去!在宫门下钥之前!在皇帝可能反应过来、彻底抹平所有痕迹之前!
“改道!去西华门!”谢珩猛地探身,对着车夫嘶声下令,声音因急切而劈裂变形。
马车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猛地转向,朝着皇城西侧疾驰而去。
谢珩重重跌回座位,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额角的伤口再次崩裂,温热的血珠滑过冰冷的脸颊,他也浑然不觉。
大脑在疯狂运转。
太医院设在宫内,紧邻西苑,非召不得入。他一个外臣,如何能进去?又以什么理由去见一个可能牵扯惊天秘辛的太医?
直接硬闯?那是找死。
假传圣旨?更是九族消消乐。
必须有一个合情合理、且能迅速接触到目标人物的借口!
他猛地想起刚才离开王府时,那太监冰冷审视的目光和王敬之彻底崩溃的惨状……一个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苦肉计!
就用他这身狼狈,就用王敬之父子这现成的由头!
他迅速扯下官袍袖口的内衬布料,胡乱按在额角的伤口上,让鲜血更多地渗透出来,染红苍白的脸颊和手指。他又用力揉搓双眼,直到眼眶发红,逼出几分惊惧交加、心力交瘁的疲态。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狂跳的心脏稍微平复,大脑继续飞速思索:太医院姓陈的太医有几位?资历如何?谁最有可能与三年前的紫宸殿旧事有关?玉坠的提示太过模糊,他根本无法确定是哪一个“陈”!
只能赌!赌运气!赌那冥冥之中一线生机!
马车在西华门外停下。宫门守卫远远看到他的车驾和一身血迹狼狈的模样,立刻警惕起来。
谢珩不等车停稳便跳下车,脚步甚至有些虚浮踉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魂未定和焦急,对着迎上来的守卫军官急声道:“本官要立刻面见太医院院判!有急事!”
那军官认得他,见他如此模样,也是吃了一惊:“谢侍郎?您这是……”
“方才本官奉旨去王府传话,不料王府突发变故,王大人情绪激动,竟……竟欲自戕!本官阻拦时被误伤!”谢珩语速极快,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指了指额角的伤,“王府公子伤重,场面混乱无比!本官需立刻面见院判大人,请示是否需加派太医前往救治,以免……以免酿成更大祸事!”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将王府的混乱、王敬之的绝望、自己的受伤全部糅合在一起,扯起“奉旨”、“以免酿祸”的大旗,听起来合情合理, urgency 十足。
那军官闻言脸色也变了变。王府刚被抄家夺爵,这会儿要是前京兆尹再当场自尽死了,确实是大麻烦。他不敢怠慢,立刻道:“侍郎大人稍候,末将这就派人通传!”
等待的时间无比煎熬。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翻滚。谢珩垂着头,用染血的袖口遮掩住眼底翻腾的焦灼和算计,耳朵却竖起着,捕捉着宫门内的任何动静。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名小太监才跟着守卫快步出来。
“谢侍郎,院判大人正在当值,请您进去说话。”
“有劳公公!”谢珩立刻跟上,脚步匆匆,仿佛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穿过重重宫门,药草的气味渐渐浓郁起来。太医院所在的院落安静中透着一种肃穆。小太监引着他来到正堂,须发花白、面色红润的太医院院判周大人正坐在案后,看到他这副模样进来,也是愕然起身:“谢侍郎?你这是……”
“周院判!”谢珩抢上一步,也顾不上礼节,急声道出来时那套说辞,语气更加焦灼,“……王府情形危急,下官恐生不测,特来请院判示下!”
周院判听完,花白的眉毛紧紧蹙起,沉吟道:“王府之事,老夫已有耳闻。刑部既已介入,太医恐不便再前往。至于王大人……唉,”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谢侍郎额上的伤,老夫先替你处理一下吧。”
谢珩心猛地一沉!周院判这是要置身事外!他不能就这么被搪塞过去!
“院判大人!”他语气更加急切,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非是下官小题大做,实在是……实在是王大人当时情绪癫狂,口中胡言乱语,竟提及什么……什么三年前旧事,什么……‘陈太医’……下官听得心惊肉跳,唯恐他濒死乱语,攀扯出什么是非来,坏了宫闱清静!故而才急着来寻院判,或许……或许请当年知情的太医前去,能稍加安抚,免得他情急之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他死死盯着周院判的眼睛,将“三年前”、“陈太医”、“不该说的”这几个词咬得极重,赌的就是这位老太医是否知晓内情,是否会对这些关键词产生反应!
果然!
周院判原本淡然的表情瞬间凝固了!那双总是半阖着的、看透世情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掩饰的惊悸!他抚着胡须的手顿住了,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有些苍白,甚至下意识地避开了谢珩的目光!
有戏!他赌对了!周院判绝对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也牵扯其中!
“胡……胡闹!”周院判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将死之人,胡言乱语,岂可当真!谢侍郎休要听风就是雨!”
他嘴上否认着,但那瞬间的失态和慌乱,已经彻底暴露了他内心的震动!
谢珩心中狂喜,面上却愈发“诚恳”和“担忧”:“院判大人说的是!是下官慌神了!只是……只是下官实在怕啊……万一……万一他真嚷出些什么,传到陛下耳中……下官就在当场,岂非……岂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求院判大人指点迷津,哪怕……哪怕让下官寻一位当年可能知晓内情的太医,私下请教几句,心里有个底,也好过这般提心吊胆……”
他姿态放得极低,将自己摆在无辜被牵连、只想求个心安的位置,句句不离“陛下耳中”、“跳进黄河洗不清”,既是哀求,也是隐晦的威胁——你不帮我,万一真闹出动静,你这太医院院判也脱不了干系!
周院判的脸色变幻不定,眼神复杂地看着谢珩额角的血迹和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书房内一时静极,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良久,周院判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疲惫而暗哑:“罢了……你……你也是无妄之灾。”
他走到书案旁,提起笔,在一张空白的药方笺上飞快地写了几个字,折叠起来,递给谢珩,眼神带着一种深深的警告和无奈:“拿着这个,去后面第三进院落东厢房,寻陈杞陈太医。他……他或许能解答你一些疑问。记住,今日之事,出了这个门,再无第三人知晓!否则……你我皆是灭顶之灾!”
陈杞!
不是院判,不是副院判,只是一个普通的东厢房太医!但周院判那慎之又慎、如临大敌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
“多谢院判大人!下官铭记于心!绝不敢外传一字!”谢珩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接过那纸条,如同接过救命符箓,深深一揖,转身快步离去。
按照周院判的指引,他很容易找到了第三进院落东厢房。这里比前面更加安静,甚至有些偏僻冷清。
他敲了敲门。
“进来。”一个略显沙哑的中年男子的声音传出。
谢珩推门而入。
房间内药香浓郁,一个穿着青色太医官服、身形清瘦、面容带着几分郁悒之气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案前整理医案。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似乎总有化不开的愁绪。
看到谢珩进来,尤其是他额角带血、官袍不整的模样,陈杞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警惕:“你是?”
谢珩关上房门,上前一步,没有多余废话,直接拿出了周院判写的那张纸条,递了过去。
陈杞疑惑地接过,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大变!那郁悒的脸上血色尽褪,拿着纸条的手指猛地颤抖起来,仿佛那薄薄的纸片有千钧之重!
他猛地抬头看向谢珩,眼神里充满了惊骇、恐惧和难以置信:“周院判让你来的?!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陈太医,”谢珩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单刀直入,“下官别无他意,只为求一个心安。今日王府王敬之大人濒死狂言,提及三年前紫宸殿旧事,提及……‘陈太医’与‘药’!下官恰在现场,听得魂飞魄散!唯恐日后陛下追究起来,下官难以自辨!故特来请教,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那‘药’……又是怎么回事?”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将王敬之的“狂言”坐实,并将自己完全摆在被动听闻、急于撇清的位置上。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陈杞头顶炸开!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猛地向后踉跄一步,撞在身后的药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响。脸上的惊恐之色达到了顶点,嘴唇哆嗦得厉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用那种见了鬼一般的眼神死死瞪着谢珩。
他的反应,比周院判更加剧烈,更加不加掩饰!
谢珩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知道,他找对人了!这个陈杞,绝对是关键人物!
他趁热打铁,语气更加急促,带着逼问的意味:“陈太医!此事关乎身家性命!王敬之已然完了!下一个会是谁?!您难道要等到刀架在脖子上才说吗?!陛下若知此事还有知情人外泄,会如何?!”
“不!不要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陈杞像是被“陛下”二字彻底击垮了心理防线,猛地抱住头,蜷缩下去,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巨大的恐惧,“那件事……那件事是禁忌!是绝不能提的!先帝……先帝……药……不是我……不是我主谋……我只是……只是奉命……”
他的话颠三倒四,逻辑混乱,但每一个破碎的词语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谢珩的心上!
先帝!药!奉命!
真的是谋害先帝?!陈杞是执行者之一?!奉谁的命?!皇帝的?!还是……
就在陈杞精神濒临崩溃,即将吐出更多隐秘的瞬间——
【滋——!!!】
谢珩脑中的系统界面再次爆发出刺眼欲裂的血红光芒!比在王府时更加剧烈!整个界面疯狂扭曲,几乎要碎裂开!
【警报!警报!超高强度龙气锁定!信息源即将被彻底抹除!】
【极端危险!立即终止接触!立即撤离!否则后果自负!】
同时!
“砰!!”
太医院院落之外,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尖锐、划破长空的——瓷盏摔碎之声!
紧接着,一个太监尖利高昂的嗓音骤然响起,穿透寂静的院落,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陛下口谕——!”
“宣!太医院太医陈杞!即刻前往养心殿觐见——!”
“不得有误——!”
轰!
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落在东厢房之内!
陈杞如同被无形的雷霆击中,整个人猛地一僵,脸上最后一点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眼中那极致的恐惧凝固了,然后转化为一种死灰般的、彻底的绝望。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看向谢珩,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弧度,眼神空洞,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你看……来了……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完了……都完了……”
谢珩浑身冰冷,如坠冰窟,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了。
皇帝!
皇帝果然知道了!甚至在他刚刚接触到核心的这一刻,就直接派人来提人了!这不是召见,这是索命!
养心殿……那是皇帝日常起居和处理最机密政务的地方!陈杞此去,绝无生理!
所有的线索,再一次,在他眼前被那只无形的大手,精准而冷酷地……彻底掐断!
【剩余时间:9小时58分12秒】
倒计时,依旧在冰冷地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