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涛，签了它，念在二十年的情分上，公司多给你补一个月。”
人力总监张伟的手指，敲了敲桌上那份薄薄的《自愿离职协议书》。
空调的冷风吹在林涛的后颈，他那条受了工伤的左腿，正传来一阵阵沉闷的刺痛。
他没有去看那份协议，目光死死盯着张伟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
“我再说一遍，我不同意降薪。我的腿是在公司抢修设备时摔的，有工伤认定。现在凭什么把我的高级技工岗薪水砍掉一半？”
张伟笑了，身体向后靠在昂贵的皮质老板椅里，双手交叉放在腹部，一副看戏的模样。
“老林，时代变了。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天能在工位上坐几个小时？公司不是慈善机构，养不了闲人。降薪是集团的决定，体谅你的难处，才给你留个位置。你要是不识好歹……”
他的话没说完，但那份离职协议已经被推到了林涛的面前。
上面的数字刺眼得很。
三万块。
用三万块，买断他二十年的青春，买断他一条几乎残废的腿。
“如果我不签呢？”林涛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不签？”张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不耐烦，“那就耗着呗。你的办公室门禁卡，从明天开始只能进大门。你的内网账号，权限会降到实习生级别。维修部的物料，你一件也领不到。我倒要看看，你一个瘸了腿的老东西，怎么在公司里耗下去。”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从林涛的天灵盖浇到脚底。
他在这家名为“华创”的公司干了二十年，从一个毛头小子干到了两鬓斑白，从一个小小的技术员干到了首席技工。公司里大大小小的设备，没有他搞不定的。
可现在，就因为这条腿，他成了一个可以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他看到张伟嘴角那抹讥讽的弧度，看到他眼中那种看待累赘的冷漠。
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林涛没有拿起那份协议，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张伟一眼，然后转身，拖着伤腿，一步一步，缓慢而又沉重地走向门口。
每一步，左腿都传来钻心的疼痛，像是无数根钢针在骨头里搅动。
“老林，别给脸不要脸！”张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充满了威胁，“出了这个门，你想回来求我，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林涛的手握住门把，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
“张总监，”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法庭上见。”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办公区里一片死寂。
几十个年轻的同事，刚才还假装在忙碌，此刻都抬起头，用一种复杂、同情又带着一丝畏惧的目光看着他。
他能听到他们压低了声音的议论。
“唉，林师傅太可怜了。”
“没办法，公司要降本增效，肯定先拿老员工开刀。”
“张扒皮也太狠了，人家可是工伤啊。”
这些声音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却无法再在他心里激起半点波澜。
他拖着腿，穿过这片他奋斗了半生的地方，走向电梯。
电梯门缓缓打开，映出他苍老而疲惫的面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