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旧保持着那个僵坐的姿势,一动不动。脸上冰凉的泪痕犹在,但胸腔里那颗几乎被恨意撕裂的心,却一点点、一点点地平静下来。
最后,所有翻腾的情绪都沉淀下去,化作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我缓缓地、缓缓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床上那份冰凉的婚帖。
林家,林泊文。
那个前世姐姐嗤之以鼻、最终却位高权重的男人。那个此生最恨被人算计、欺骗和摆布的男人。
沈绾宜,我“亲爱”的好姐姐。你以为抢到了登天捷径么?
你难道忘了,或者说,你根本从来都不知道,你亲手抢去的,是通往地狱的门票。而你扔给我的,才是真正的救赎。
我慢慢收拢手指,将那份婚帖紧紧握在手中。窗外,夜色正浓。
我指尖下的泥金赤帖冰凉,却仿佛蕴着一团看不见的火,灼得我掌心微微发烫。
前世里,姐姐沈绾宜在新婚夜摔了合卺酒杯,指着他的鼻子骂“穷酸教书匠”,此后数年,她用尽冷眼、抱怨和刻薄的攀比,将他那份沉默的尊严践踏进泥里。他却始终神色平静,只在书房昏黄的灯下,将一身风骨熬成淬火的钢。后来世道乱起,他从容走入风雨,姐姐才惊觉枕边人原是潜龙,可那时,他眼底早已对她只剩下冰冷的漠然,一种比恨更伤人的无动于衷。
他最恨算计与欺骗。而沈绾宜,正将这两样东西,双手捧到了他面前。
窗外传来极轻微的一声猫叫,是姐姐安全回到东厢的信号。我慢慢躺下,将那份属于林泊文的婚帖贴在剧烈跳动的心口,闭上眼。
这一夜,沈家后院静得诡异。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得仿佛那个偷梁换柱的夜晚从未发生。
沈绾宜刻意避着我,偶尔在回廊遇见,她总是飞快地瞥我一眼,眼神复杂,掺杂着一丝心虚,但更多的是一种压不住的、仿佛捡了天大便宜的得意。她下巴抬得更高了,对着下人吩咐琐事时,声调里都带着一股即将成为帅府姨太的矜骄。
我则依旧低眉顺眼,忍着脚痛,每日去母亲房里请安,绣我的嫁衣,安静得像个影子。
父亲沈崇山似乎察觉了什么,一次饭桌上,他目光如电,在我和姐姐之间扫了几个来回,沉声问:“婚期将近,你们姐妹俩,可都准备好了?”我捏着筷子的指尖一紧。
沈绾宜抢先开口,声音甜得发腻,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回爹爹,女儿……正在准备。”她巧妙地将“女儿”二字咬得模糊,听起来像是在说她自己,又像是在泛指我们姐妹。
父亲“嗯”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淡淡道:“沈家女儿,谨守本分,莫要行差踏错,辱没门风。”沈绾宜垂下头,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弯起一个弧度。
我心底一片冷然。门风?沈家的门风,早就在父亲默许姐姐用我的脚痛去讨好城中富户太太们观赏时,就已经烂透了。日子流水般滑过,转眼便是下月初八。
天未亮,我便被婆子从床上拉起。开脸,上妆,梳头。凤冠是旧的,金线有些黯淡,珠子也蒙着一层灰扑扑的光。嫁衣是姐姐挑剩下的,尺寸并不完全合身,袖口长了一小截,需得用针线临时收拢几分。
我看着镜中那张被厚重脂粉覆盖的脸,陌生得像戏台上的伶人。前世,我也是这样坐在镜前,满心是对未知帅府的恐惧和对姐姐“牺牲”的感激涕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