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二小姐,好了。”喜婆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大小姐嫁入帅府,才是府里天大的喜事,我这边,不过是走个过场。

外面锣鼓喧天,鞭炮震耳欲聋,是帅府迎亲的队伍来了。八抬大轿,仪仗煊赫,吹吹打打的声音几乎要掀翻沈家的屋顶。我听见父亲母亲前所未有的热情笑声,听见下人们奔跑贺喜的喧闹。

隔着窗棂,我看见一身大红嫁衣、盖着龙凤呈祥盖头的沈绾宜,被簇拥着,一步步走向那顶奢华无比的喜轿。她的步伐轻盈雀跃,甚至忘了模仿大家闺秀的矜持步态。

她一步踏入了她梦寐以求的“锦绣前程”。喧闹声渐行渐远。

我的花轿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侧门外。一顶半新不旧的青帏小轿,两个抬轿的轿夫脸上没什么喜气,只有一个老妈子跟着。没有仪仗,没有吹打,甚至没有几个送亲的人。

我忍着脚腕钻心的疼痛,被喜婆搀扶着,一步一步挪向那顶寒酸的小轿。每走一步,裹脚布都像是嵌进了肉里。前世,这条路我走得绝望而悲凉;此生,却只觉得每一步都踩在通往新生的阶梯上。轿子起行,晃晃悠悠。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轻轻一顿,落了地。外面安静得可怕。没有鞭炮,没有贺喜的宾客喧哗。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却略显苍白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掀开了轿帘。

“小心。”声音温淡,如同初春化开的溪水,听不出太多情绪。我搭上那只手,指尖微凉。借着他的力道,忍着剧痛,极其缓慢地挪出轿子。盖头遮挡了视线,我只能看见下方一小片地面,青石板缝里钻出几丛嫩绿的草芽。

我站不稳,身子晃了一下。那只手及时地加大了力道,稳住了我,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克制的礼貌,并无丝毫嫌弃,却也谈不上多么亲热。

“能走吗?”他问。我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蚋:“对不住……我……”脚痛得实在难以站立。他沉默了一瞬。随即,我身体忽然一轻,他竟俯身,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盖头下的我惊得瞬间屏住了呼吸。隔着厚重的嫁衣,我能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量,以及那份力量之下隐含的、并不壮硕甚至有些清瘦的轮廓。清淡的墨香和皂角干净的气息钻入鼻腔。

他抱着我,步履平稳地走向院内。 周围似乎有零星的脚步声和低语声,但都很快安静下去。

我的心跳得厉害,不是因为羞怯,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恍惚。前世,我独自一人忍着屈辱和剧痛,一步步挪进那个清冷的小院,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而我的“夫君”,直到深夜才从学堂归来,带着一身疏离的倦意。

此刻,他却抱着我,跨过了门槛。仪式简单到近乎潦草。没有高堂满座,只有寥寥几位大概是邻居或学堂同事的人充当见证。三拜仪式很快完成。我被搀扶着送入所谓的“新房”。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柜,桌椅是普通的榆木,擦得干净,却显旧色。窗台上放着一盆长势喜人的兰草,给这清贫小屋添了一抹雅致的生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书卷气和阳光晒过的干净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