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独自坐在铺着崭新但质地粗糙的红色鸳鸯被的床沿,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客人们很快散去的声音。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我自己的心跳。

我知道,林泊文不喜欢这桩婚事。 这婚事于他,是封建大家长的一句救命恩情换来的束缚,是强加给他的负担。尤其,他要的还是我这样一个裹着小脚、代表着旧时代腐朽印记、行动不便、于他追求的新世界毫无用处的女子。

他此刻的温和礼貌,不过是他骨子里的教养使然。但我并不慌。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天色渐暗。脚步声响起,门被推开。

他走进来,带着一身微凉的夜气。他已经脱去了外面的新郎红衣,只着一身半旧的青色长衫,更显得身姿挺拔清隽。

他走到桌边,倒了兩杯酒。合卺酒。他递给我一杯。

我的手因为紧张和脚痛微微颤抖,接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触到他的。他的手指微顿,随即自然收回。

“我叫林泊文。”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温淡,“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我平日学堂事务忙,家中琐事,辛苦你。”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虚伪的温存,甚至没有问我是否愿意,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分配一项责任。

像是对待一个即将长期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的室友。我握紧了微凉的酒杯,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让声音不那么颤抖,轻声道:“我叫沈绾宁。”

他点了点头,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名字,只举了举杯。我忍着不适,微微掀起盖头下沿,将酒杯凑到唇边。酒液辛辣,呛得我喉头发紧,但我还是小口喝尽了。

他同样一饮而尽,动作干脆。放下酒杯,他看向我,目光落在我依旧盖着盖头的脸上,似乎犹豫了一下。房间里气氛凝滞得令人窒息。

我知道,接下来,要么是沉默地离开,要么是沉默地履行丈夫的权利。我忽然动了。在他或许正斟酌着如何开口离开时,我猛地伸出手,抓住了他青色长衫的袖口。布料微凉,带着浆洗过的清爽触感。

他身体明显一僵,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我仰起头,尽管隔着盖头他看不见,我还是努力让声音充满一种绝望下的孤注一掷,带着哭腔,却又强行压抑着,碎不成声:

“林…林先生……”我改了口,不是夫君,而是疏离的先生。“求您……求您别碰我……”抓住他袖口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浑身控制不住地细细发抖,像一个被逼到悬崖边的小兽。

他彻底顿住了。空气中那种公式化的淡漠和疏离仿佛被我这句石破天惊的话击得粉碎。我能感觉到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带着惊愕和审视,穿透了那层红盖头。

“非是绾宁不愿……而是……而是……” 我像是难以启齿,声音哽咽,充满了巨大的屈辱和恐惧,“婚帖……婚帖被换了!我……我原本不该是嫁予您的人!”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新房里。我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了。那份温淡的礼貌骤然褪去,一种冰冷的、锐利的的东西无声地弥漫开来。

他没有说话,但我抓住他袖口的手,能清晰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瞬间的绷紧。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我极力压抑的、细碎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