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他终于动了。他没有甩开我的手,也没有靠近,只是用另一只手,缓缓地、不容抗拒地,掀开了我的盖头。烛光晃了一下。

我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毫无遮挡地撞进他的眼睛里。那是一双极其深邃的眼眸,此刻不再是温淡的溪流,而是结了冰的寒潭,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直看入人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他的唇线抿得很紧,下颌线条绷出冷硬的弧度。

我脸上精心涂抹的胭脂水粉早已被泪水冲花,眼圈鼻尖通红,看起来必定狼狈又可怜。我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任由更多的眼泪滚落,将那份绝望、恐惧和屈辱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

他盯着我,目光在我哭花的脸、我那双因为久坐而痛得更厉害、无意识微微蜷缩的脚上停留了一瞬。“说清楚。”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冷意,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

“谁换的婚帖?”

“为什么换?”

他低沉冰冷的声音砸在新房里,空气仿佛都凝结。我抓着他袖口的手指因为恐惧和用力而剧烈颤抖,眼泪扑簌簌地滚落,混着胭脂,在嫁衣前襟洇开狼狈的湿痕。我像是被这审问般的语气吓坏了,猛地松开手,整个人向后缩去,仿佛要蜷进床角的阴影里。

“是…是姐姐……”我声音碎得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巨大的屈辱和恐惧,“父亲原本…原本定的是她嫁予您…我…我许的是少帅府……”

我抬起泪眼,仓皇地看他,又飞快垂下,肩膀瑟缩着:“可姐姐…姐姐她前些日子不知从何处听来许多…许多少帅的传闻,说他…说他暴戾,房里死过人…她怕了…死活不肯嫁……”

“那夜…那夜她来我房里哭诉,说心疼我脚不好,嫁去帅府定会被人作践死…说不如…不如我们悄悄换了…她替我受那份罪…我去林家,好歹…好歹能得个清净安稳…”

我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将一个被至亲背叛、推入陌生境地的懦弱女子的绝望,表演得淋漓尽致。“我原是不肯的…那是爹爹定的…怎能轻易更改…可她…她哭着求我,说我们是亲姐妹,她不会害我…说若我不应,她便…她便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我…我一时糊涂…又怕她真的想不开…就…就…”我哽咽得说不下去,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小动物般的呜咽声。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林泊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青衫的身影被烛光拉长,投在墙壁上,像一尊沉默而冰冷的山岩。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惊讶,只有那双眼睛,深得骇人,里面仿佛有黑色的漩涡在无声咆哮,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房间里死寂得可怕,只有我细碎绝望的哭泣声。他久久没有说话。这种沉默比任何疾言厉色的质问更令人窒息。我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冷汗早已浸湿了内里的衣衫。我在赌,赌他对这桩婚事的厌恶,赌他对被摆布、被欺骗的深恶痛绝,赌他那一身隐藏在温润表皮下的、宁折不弯的傲骨。

终于,他动了。他极缓地转过身,走到桌边,提起那只粗糙的陶制茶壶,倒了一杯冷茶。然后,他端着那杯茶,走回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