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每天回来第一件事是洗脚,然后打开笔记本做账。她说人活着不能光靠希望,账得算清楚。她说得对。我习惯于靠逻辑生活,她习惯于靠秩序活着。我们像两架机器,并不相爱得热烈,却习惯了彼此开关时的声音。

她的父母从不喜欢我。他们第一次见我时,我穿着一身格子衬衫,坐高铁赶去,鞋上沾了雨水。饭桌上她母亲说:“家里做什么的?”我说:“农村,父母都种地。”她父亲没说话,只低头搅了搅碗里的汤。

吃完饭,她母亲说:“要不你们以后还是回咱们那边来,北京太累。”

后来我问文静:“你妈是不是看不上我?”

她笑了笑,说:“她哪看得上谁啊。”

她笑得轻巧,像是抖落一只鸟羽。但我知道,她父母对她说过很多关于我不好的话。

自从去了她家以后她开始晚上接电话接得很久,说话压得很低,眼神也慢慢不落在我身上。她不再说“以后买房我们要一个大阳台”,而是问我:“你到底想不想在北京买房?”

我说:“想啊。”

她说:“那你怎么一点行动都没有?”

我想告诉她我攒了钱,有一百三十万。这些年省吃俭用,为了多拿点工资,有好几年过年都没回家。我以为这些她都能看见,但也许她看见了,却不再感动。

北京的房子,是悬在高高天上的果子,我们两个站在地下,拿树枝去捅,捅了七八年,也不过抖下一点影子。

她说:“你到底要我陪你等到什么时候?”她声音不高,却带了一种疲惫。我看见她眼角的细纹像是纸张翻旧了的折痕,藏着一些话,没说。

我拉她去看了几套房,最便宜的一套在昌平,离地铁有三公里,要爬坡。她摇头,说:“不安全。”又去大兴,四周都是荒地,她摇头,说:“太远。”我说:“房价就是这样,能承受的,就得接受代价。”她没说话,转头看着窗外。

那天她说要去通州看一个新盘,是她一个同事推荐的。我们去了,楼盘很新,有保安,有绿植,房子有大阳台,小区内还有大型的人工湖。阳光刚好,玻璃窗干净,楼道里一点灰尘也没有。她脸上的神色变了,像是看见了一种她本来就该拥有的生活。

她走进一户样板间,站在阳台上说:“这才是我想住的地方。”

我站在她背后,看见她的发丝在光下轻轻飘起来。那一刻我明白,她和我心里的家,是两码事。

我们坐在沙发上听销售讲价格。首付一百八十万,总价五百多万。我们这几年攒了一百三十多万,凑一凑也许够一套偏一点的小房,但肯定买不起这个。

我沉了一口气,说:“超预算了,差得太多。”

她没看我,只说:“你总是说不行,你有没有一次是说可以的?”

我解释说:“等明年我再攒一些,或者你父母能不能……”

她突然转头看我,眼神冷静得像玻璃:“你总指望我家里帮你。你不觉得可笑吗?”

我们回家的时候,天已擦黑。

文静收起手机,忽然问我:“你觉得我变了吗?”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语塞:“怎么了?”

她咬了咬嘴唇:“我总觉得,我在这几年里,不知不觉,已经变得不像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