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我早早下班,去了她公司楼下。
她在东三环的一家会计事务所上班,那栋楼很高,玻璃外墙,能映出一整片城市的天光。电梯口不断有穿西装戴眼镜的男人女人进进出出,他们的表情都很统一——疲惫中带着一点麻木。
我站在对面马路边,看见她从大楼出来,走得不急。她穿着一条深灰色长裙,脚踩六厘米高跟,胳膊挎着包,头发盘得整齐。她看上去比我记忆里还要好看一点,仿佛是为了配合这栋楼的样子,连脸上的表情都多了一层温和。
紧跟着,她身边出现了一个男人。
男人个子不高,戴眼镜,穿浅蓝色衬衣,袖子卷到小臂。他们说着话,笑了起来。文静的笑,是我很久没有见过的那种,嘴角弯得自然,眼睛微微眯起。她把手搭在那男人肩膀上,像是在讲一个不太重要但好笑的故事。
我站在马路这边,觉得整条街都安静了。
他们走到路边,一辆黑色宝马停在那里。男人打开副驾的门,文静坐进去,然后车缓缓开走。
我一直站在那里,直到天完全黑下来。风从城市的高处吹下来,吹进我衬衣的领口。那种风不是冷,而是空,像是吹进了一个早就空了的瓶子,让人猛然意识到瓶子其实早就空了。
那晚她回家了,穿着那条深灰色裙子。我看着她进门,把包放在沙发上,脱鞋、洗脸,一切动作都和往常一样。
我说:“我去你公司楼下看你了。”
她一愣:“你干嘛去那儿?”
我说:“我想见你。”
她没有应声。
我继续说:“我看见你和一个男的出来,他开宝马,穿蓝衬衣。”
她笑了笑,没有愤怒,也没有羞愧。她只是坐下,看着我,说:“你想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出轨了?”
她说:“是。”
这句话她说得轻描淡写,像是“今天下雨了”或者“超市打折了”。
我问:“你为什么?”
她看着我,眼睛里没有泪水,也没有怒气,只有一点我从未见过的清明。
她说:“你太老实,你不懂浪漫,你不会哄人,你总是算着过日子。你太穷,卫东。”
我有点震惊。她的语气如此平静,像是在读一份写好了的稿子。
“我本来可以在家乡过得很轻松,家里给我安排工作,介绍对象,有车有房。可我为了你来了北京。我以为你有理想,有野心,能带我过上不一样的生活。可七年了,卫东,我们还住在这个连马桶都堵的房子里,我们连买一套像样的房子的勇气都没有。”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我想反驳,说这些年我有多努力,说我每天加班、存钱,说我计划买房,说我也想给她更好的生活。可我知道,那些都来不及了。
我忍不住,还是说出了那句话:“那就分手吧。”
她点点头,说:“明天我就搬。”
第二天,她果然搬了。那男人开车来接她,车停在我们住的胡同口,黑亮,像个外来世界的怪物,和这片土墙斑驳的地方格格不入。
她把行李装上车,站在那儿,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那眼神里有没有一丝歉意,或者一丝留恋。也许有,但太浅,像是风吹起的一角白布,很快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