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的动作慢了下来，那支撑着他的狂怒和侥幸，在绝对的寂静和空无面前，一点点消散。一股冰冷的、比九幽寒冰更刺骨的恐惧，悄无声息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他颤抖着，继续向下挖了一丈。
指尖触到的，不再是泥土，而是某种冰冷、坚硬、带着腐朽气息的东西。
他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停顿片刻，他疯了一样扑上去，用双手拼命拂开那层薄薄的浮土。
浮土之下，显露出来的，是交错盘结的、粗如儿臂的漆黑铁链，上面刻满了黯淡却依旧令人心悸的佛门咒文。而铁链缠绕贯穿的，是一具人形的枯骨。
枯骨保持着蜷缩的姿势，被数根铁链从肩胛、脊椎、盆骨各处狠狠钉穿，锁死在冰冷的岩床上。骸骨上沾着早已干涸发黑的细微皮肉残屑，空洞的眼眶望着上方那一点点可怜的、被巨坑边缘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死寂。彻底的死寂。
没有法力波动，没有残魂气息，只有最纯粹的、历经漫长岁月侵蚀后的虚无与消亡。
孙悟空僵在原地，血红的眼睛瞪得几乎裂开，看着那具被残忍禁锢、直至彻底腐朽的骸骨。他头上的金箍骤然收紧，勒入颅骨，带来撕裂魂魄般的剧痛，可他浑然未觉。
所有的疯狂，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被这具冰冷枯骨彻底碾碎。
灵山法旨是真的。
金蝉子……真的神魂俱灭了。
不是关押，不是惩罚，是彻彻底底的，抹除。
他输了。输得干干净净。
“呵……呵呵……”孙悟空喉咙里发出断续的、漏风一样的笑声，比哭更难听。他摇晃着，一步步后退，撞在坑壁上，缓缓滑坐下来。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答案。
一场辩法？一场审判罢了。
他想起金蝉子总爱说，佛法无边，慈悲普度。他那时嗤之以鼻，说如来老儿最是小气。金蝉子只是笑，说你这猢狲，不懂，所以要学。
学什么？学这铁链穿身？学这枯骨无存？
孙悟空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哭，是在笑，无声地狂笑，笑那和尚的天真，笑自己的愚蠢，笑这满天神佛的慈悲！
他笑得蜷缩起来，额头抵着冰冷污浊的地面，一只手无意识地向前伸出，恰好按在了那枯骨一只同样向前探出的手骨旁。
枯骨那只手，五指紧紧攥着，似乎临终前想抓住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抓住。
孙悟空的指尖，碰到了一样冰冷、轻薄、微微蜷曲的东西。
他猛地止住笑，抬起头。
那东西卡在枯骨紧握的指骨缝隙里，是一小片半透明的、带着细微金色纹路的薄片。
像是什么东西蜕下的壳。
蝉蜕。
一片小小的，仿佛一捏就碎的金蝉蜕。
孙悟空伸出颤抖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想要将那片蝉蜕从枯骨的指间取出来。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蝉蜕的瞬间——
“咳……”
一声极轻极淡，带着些许戏谑，些许疲惫，又仿佛隔了万水千山、无尽岁月传来的轻笑，突然在这死寂的坑底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