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马谡被按跪在刑木前。他仰头看了一眼黑得发亮的天,嘴角扬了一下,笑意薄得像一缕冷风。他极轻地说了一句:“母亲,孩儿不孝。”

监斩官手臂一挥:“行刑——”

刽子手的刀在火光下一亮,带起一小片冷白的弧。鼓点在这一刻猛地收紧,像心门一下关死。刀落,血线跃起,像一条被扔出去的红绳,在空中划一个极短而致命的圈。有人在阵中闭了眼,有人把拳头握到骨节发响。更多的人,什么也没做,只让热辣辣的东西在眼眶里打转,然后被风吹干。

首级被青布裹住,递向帅帐的方向。那青布很旧,边角磨起了毛。军士双手擎着,脚步不快不慢,像送一件极重的礼。

诸葛亮在旗竿下站着,静静看着那一包青布。他没有伸手接。那一瞬,他忽然觉得自己站在白帝城崖口,风卷江面,先帝的手按在他手背上,声音慢得像从水底升起:“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他那时应得很快,很响,如今想来却像梦里说话——人还在,话已远。

“安置。”他只说了两个字。

军士领命,退开一段距离,蹲下身,把青布放在一张平整的木案上。木案的纹理直直延伸,像一条被刻意磨平的小河。诸葛亮移开视线,走回帐前。他知道自己该做的下一件事是什么——上表自贬。用自己的爵秩,换军心里最后一块松动的石头。让所有人知道:军法不是刀,刀背后还有他这个握刀的人。握刀的人,先对准自己。

他迈进帐门,风在背后缩紧,又松开。烛火还亮着,灯焰像被人捧住,安静得出奇。赵云没有跟进来。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最后只道:“丞相,子龙在。”

诸葛亮的喉结动了动,轻轻“嗯”了一声。他没有再说话,衣袂一展,坐回案前。笔架上横着的狼毫被他取起,蘸墨,停了半息,落笔。纸张吸墨的声音极细,像干旱之后第一滴雨。字一行一行铺下去,像石板铺在一条将要走很久的路上。每一个字都不大,却极稳。稳到可以压住营里所有躁动的息。

他写到“罪当自贬武乡侯,以安军心”时,笔尖一顿,墨在那一点上铺开,成了一小朵黑得很深的花。诸葛亮把这朵花看了一眼,忽然笑了——不是快意的笑,是一种像在风里露出半截牙的笑。笑完,他把这字又收住,让它回归本来的形。

书成,他放下笔。羽扇不在手里,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