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深吸一口气,他拈起了那支笔。

冰凉的触感。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立刻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汹涌而至的、混乱不堪的情绪洪流——极度亢奋的创作狂热、深不见底的自我怀疑、颜料混合的刺鼻气味、画布粗糙的质感、还有某种……被掏空后的巨大虚无感。这些情绪没有清晰的画面,却像浓稠的油彩,劈头盖脸地将他淹没。

他猛地甩开笔,扶住柜台边缘干呕了几下,额头渗出冷汗。

这感觉比顾老的刀法记忆更抽象,也更折磨人。但他捕捉到了一丝线索:一种非常特殊的松节油气味,混合着一种极少见的蜂蜡媒介剂的甜腻感。这种搭配很独特,像画家的个人签名。

接下来两天,陈默像着了魔一样在本市各大美术用品店和画廊打听。凭借那点模糊的气味记忆和“校对者”不会无的放矢的笃定,他将范围缩小到城北的几个艺术区。最终,一家小众颜料店的老板给了他关键信息:那种特定品牌的蜂蜡媒介剂,只有一个叫苏芮的画家长期订购。

苏芮的工作室藏在一个老厂区改造的艺术园区最深处。敲开门时,陈默看到的是一张苍白、疲惫却异常年轻的脸,不到三十岁,眼睛很大,但眼底是无法掩饰的焦灼和空洞,与顾老如出一辙。

“我不买画,也不接受采访。”她声音沙哑,带着戒备,就要关门。

“我不是为画来的。”陈默抵住门,快速说道,“是关于……‘遗忘’。关于心里头空了一块的感觉。”

苏芮关门的动作顿住了,瞳孔微微收缩,警惕地打量着他:“你是谁?”

“一个可能遇到过类似情况的人。”陈默斟酌着用词,“能聊聊吗?也许……我们能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遗忘”这个词触动了她,或许是陈默身上有种不同于艺术圈子的沉静气质让她稍稍放松,她迟疑着,最终还是侧身让他进去了。

工作室很大,却一片狼藉。完成和未完成的画作靠墙堆着,调色板上的颜料干结成硬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咖啡味,以及那股陈默熟悉的松节油和蜂蜡味。最显眼的是画架上一幅巨大的、只铺了底色的画布,空白得刺眼。

“我画不出来了。”苏芮靠在堆满杂物的桌子上,点燃一支烟,手指微微发抖,“不是瓶颈。是……是更糟的情况。就好像……有人把我脑子里关于怎么调色、怎么构图、甚至为什么喜欢红色的那根筋,抽走了。”

她猛地吸了口烟:“它们就在那儿,我能感觉到,可我抓不住!一拿起笔,我就……我就害怕。”她眼底泛起生理性的厌恶和恐惧,仿佛画笔是烙铁。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同样的症状,不同的领域。

“前几天,是不是也有个年轻人来找过你?仰慕者?或者……采访者?”他问。

苏芮蹙眉想了想:“好像……是有个自称艺评人的男的来过,问了很多技术性的问题,很专业。聊完之后我就特别累……”她甩甩头,“记不清了,那之后的很多事都模模糊糊。”

陈默几乎可以肯定,是同一个人,“赝品匠”的代理人。他目光扫过工作台,上面有一幅完成了一半的肖像画,色彩大胆奔放,笔触充满力量,与眼前这个颓丧枯竭的女子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