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清瘦,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与寂寥。
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了身。
脸色苍白,并非鬼怪式的青白,而是一种久不见日光的、近乎透明的白。眉眼深邃,藏着无尽的倦怠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他的目光,穿透了镜面,准确地、沉沉地落在我身上。
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动弹不得。
他开口了,声音不是通过空气传来,而是直接响在我的脑海里,带着古老的回响,像是从深井里捞起来的一般。
“朕等了三百年,”他说,每一个字都砸在我心上,“等的就是一个不求圆满之人。”
我牙齿打颤,挤出声音:“……你……你是……”
“朕是谁,不重要。”镜中的幽魂,或者说,曾经穿着这件龙袍的皇帝,淡淡说道,目光里有一种洞穿一切的漠然,“世人皆求圆满,功业圆满,寿数圆满,传承圆满。殊不知,圆满必遭天妒,登峰造极之日,便是雷霆骤降之时。”
他抬起手,虚虚一指我工作台上那件兀自挺立的龙袍:“刻意的残损,血祭的封印,并非无力回天,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残缺,方能瞒天过海;残缺,方得一线长生。”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些暗金色的符文和深褐的血迹,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他们送它来,不是让你修复它,”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极淡的嘲弄,“是让你,继承它。继承这‘不求圆满’之道。”
他的话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我心中所有的疑窦。客人古怪的嘱咐,高昂的报酬,决绝的眼神……一切都有了答案。
我不是在修复一件文物,我是在参与一个延续了三百年的、骇人听闻的局。
“为什么……是我?”我声音干涩。
“因为你懂‘尽力’二字,却无‘圆满’之执念。”皇帝的身影开始微微晃动,镜中的景象像水波一样荡漾,“时辰……快到了……”
他不再多说,只是深深地看着我,那目光里有沉重的嘱托,也有一种令人恐惧的宿命感。
龙袍缓缓落回工作台,恢复了死物的状态。镜中的景象消失了,只映出我惨白失措的脸和满室冰冷的古董。
我瘫坐在地上,大汗淋漓,心脏狂跳,过了许久才找回力气。
之后几天,我像是着了魔。皇帝的话在脑海里反复回响。我依旧每天工作,缝合,修补,但心态已然完全不同。
我避开那些符文,不再试图彻底清除那些血污,我只是按照他话语里某种隐秘的指引,用特定的针法,特定的线,去“尽力”维持那种微妙的、残缺的平衡。
我甚至能感觉到,那龙袍似乎在我手下渐渐“活”了过来,一种沉眠的力量在那些残缺的印记下缓慢呼吸。
恐惧仍在,但一种奇异的好奇与使命感,驱动着我。
最后一线。
是心口处一枚脱落的龙鳞。
我选了一小块颜色稍暗、略有瑕疵的老金丝片,小心地缝缀上去。
这一针落下,整个龙袍上的所有符文似乎极微弱地亮了一下,一种无形的循环悄然完成。
就在这一刻——
4 雷暴骤至
窗外,原本星月朗照的夜空,毫无征兆地炸响一声惊雷!震得整个工作室簌簌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