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慢慢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踉跄着走向门口。走到门口时,她停了一下,从湿透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边缘被雨水泡得发软的小小的日记本,封皮是幼稚的卡通图案。
她转身,将它轻轻放在他面前的积水中。
“还给你。”她说,“你的十年,和我无关。”
她走入滂沱大雨中,单薄的背影很快被灰蒙蒙的雨幕吞噬。
顾迟颤抖着,抬起泥水混着雨水的手,捡起那个日记本。纸页湿黏,一碰就破。他笨拙地、疯狂地想要擦去上面的水渍,却只是把它弄得更糟。
他猛地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翻开内页。稚嫩的笔迹已经被雨水晕开,大片模糊。他睁大眼睛,拼命地辨认着。
忽地,一道电光闪过,照亮某一页。
上面用红色的蜡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像某种惊恐的尖叫:
【……怕……顾迟……哥哥……救……】
而在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尘封了十年的角落里,那个被他错认了无数次的惊恐哭喊声,穿透时光,猛地击中了他——
小女孩被强行抱上车时,哭得撕心裂肺,尖叫的不是“顾迟哥哥”,而是另一个模糊的、被他刻意遗忘和替换了的名字……
“轰——!”
雷声炸响。
日记本从他骤然脱力的手中滑落,跌入泥泞。
火舌仿佛从地狱窜起,瞬间舔舐上来,吞没了那本湿透的、承载着所有错误与虚妄的日记。
火光跳跃在他骤然失焦的瞳孔里,映出一片虚无的猩红。
雨还在下。
铺天盖地。
像是要彻底洗净这人间,却又徒劳地,只会让一切变得更加泥泞不堪。
旧校舍外,暴雨如注,冲刷着世界,却洗不净粘稠的罪恶与绝望。
他跪在冰冷的泥水里,看着那本燃烧的日记,火光在他空洞的眼底明明灭灭。
十年。
他以为自己在拼凑一轮失落的月亮。
原来点亮的,只是映出他自身深渊的磷火。
日记本在泥水中微弱地燃烧了几下,终究敌不过瓢泼大雨,化作一团焦黑蜷曲的残骸,如同他此刻胸腔里那点刚刚燃起就被彻底浇熄的、名为“真相”的火星。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鼻尖、下颌,连成冰冷的线,砸在那团焦黑上,发出细微的“嗤嗤”声。
“……不是我……”
他喉咙里滚出破碎的气音,像被困在陷阱里濒死的兽。
可那个雨夜被刻意模糊了十年的尖叫,那个被他强行覆盖上自己名字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称呼,正尖锐地撕开记忆的屏障,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刺耳——
不是“顾迟哥哥”。
是……
是什么?
他猛地抱住了头,指甲狠狠抠进发根,试图抓住那一闪而逝的音节,却只捞起一片冰冷的恐慌和更大的空洞。
“啊——!”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吼从他喉咙里迸出,混在雷声雨声里,嘶哑绝望。
他忽然想起林晚离开时那个眼神,空洞,麻木,没有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看一个与己无关的丑角上演了一场荒诞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