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倏地浸透重衣内里那冰凉丝滑的苏州贡绸小衫,丝绸黏腻地贴在后背,一片冰湿,激起一阵剧烈的寒颤。那撞墙而亡的彻骨之痛,那家族倾覆时族人绝望的悲鸣与咒骂,竟真实得如同刚刚发生!空气里仿佛又弥漫起那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血腥气,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几乎让她窒息。
她倏然起身,动作猛得带翻了手边那只价值连城、触手生温的白玉茶盏。“哐啷”一声脆响,盏身碎裂,温热的、琥珀色的茶汤泼洒出来,迅速浸湿了华美的波斯地毯,留下深色的污渍,也溅湿了她绯色宫装的裙角,留下点点斑痕。华丽的鎏金护甲尖端刮过光洁的紫檀木桌面,发出“刺啦”一声令人牙酸的锐响,格外刺耳。颂芝吓得手一抖,那柄珍贵无比的孔雀羽扇差点脱手落地,脸色瞬间白了。周宁海也惶惑地抬起他那张总是堆满谄媚与阴狠的脸,嘴唇嚅动了一下,似乎想劝慰什么,却最终没敢出声,只是腰弯得更低了。
年世兰目光死死钉在殿外那个跪得身形微晃、呼吸似乎都带着灼热痛楚、却依旧用一种令人恼火的毅力挺直脊梁的身影上,眼底翻涌着惊悸、刻骨的恨毒、滔天的怨愤、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恐慌与茫然,最终这一切激烈冲突的情绪都沉淀为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决绝。既然结局早已被那高坐龙椅之人亲手写好,何必再陪这群戏子演这场慢刀割肉、虚伪至极的戏码?这紫禁城朱红宫墙圈起来的天,从来就没想过要真正容下功高盖主的年家!重来一世,难道还要再小心翼翼地、步步为营地去走一遍那锥心刺骨、尊严尽失、最终仍逃不过覆灭的老路吗?不!与其如此,不如由她亲手撕开这虚伪的平静,讨一个痛快!
“让她滚。”
她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前世的烟尘和血沫呛坏了嗓子,又像是久未言语之人发出的艰涩扭曲之音。她扔下这句话,不再看任何人,甚至无视了颂芝和周宁海惊愕失措、如同见鬼般的目光,径直朝殿外走去。步伐起初有些虚浮,仿佛踩在云端,随即越来越快,越来越稳,绣着繁复金线牡丹的绯色裙裾拂过冰凉的门槛,最后几乎是不顾仪态地奔跑起来,珠钗乱颤,环佩急响,风一样刮过长长的、被烈日晒得发白的宫道,留下一路惊疑不定、慌忙跪伏的宫人,以及他们眼中那个前所未有失态的、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的华妃娘娘。
颂芝和周宁海面面相觑,惊得魂飞魄散,慌忙快步跟上,却又不敢出声阻拦,只能提心吊胆地保持着一段尴尬的距离,心中充满了巨大的不安和疑惑,完全不明白主子今日为何如此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