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殿门紧闭,厚重的楠木门扇透着森严肃穆,明黄色的帘幔低垂,隔绝了内外,也象征着天家威仪的不可侵犯与令人窒息的疏离。
苏培盛远远见是她来了,且神色不对,步履匆匆,忙小跑着上前,利落地打了个千儿,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训练有素的笑容,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十足的谨慎:“华妃娘娘万福金安,您今儿个怎么得空过来了?只是真真不巧,皇上正在里头批折子呢,西北军务繁杂,心绪似乎不大爽利,特意吩咐了不见人,谁都不见,您看…要不您先回翊坤宫歇歇,等皇上忙完了,奴才第一时间去禀报…”
“滚开!”
年世兰根本不等他说完,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也看不见他脸上显而易见的为难和劝阻,竟是不管不顾,直接伸手,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了那沉甸甸、象征着无上皇权、寻常妃嫔连靠近都需屏息的殿门!门轴发出沉闷而古老的吱呀声,骤然打破了养心殿内惯有的、令人压抑的静谧。
雍正正伏案疾书,朱笔御批,闻声极为不悦地蹙紧眉头抬头,明黄常服上的龙纹似乎也因这打扰而显出不悦。见是她闯了进来,鬓发微乱,呼吸急促,眼底先是掠过一丝他自己都或许未曾察觉的习惯性无奈与纵容,但更多的还是被打扰清静的不快与帝王权威被如此直接冒犯的不悦:“世兰?越发没规矩了。朕正在处理政务,何事如此毛躁?闯宫喧哗,成何体统!”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但并无多少真正的雷霆之怒,仿佛只是在训斥一只偶尔爪牙锋利了些、需要敲打一下的宠物猫,语气里甚至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她这种“毛躁”和“直接”的习以为常和隐隐的纵容。
殿内龙涎香的气息浓郁沉厚,几乎要将人溺毙其中,混合着陈年书卷和昂贵朱砂的独特味道,这是一种权力最核心处才有的、令人敬畏又窒息的气味。
年世兰在御案前十步之遥猛地站定了,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那一路奔跑耗尽了她的力气,又像是被巨大的、濒临崩溃的情绪冲击着。颈间那串饱满莹润、每一颗都价值连城的东珠珊瑚珠串随着她的呼吸急促地晃动,折射出温润却冰冷的光泽。她看着眼前这个曾让她倾尽一切少女情愫、全心爱慕、最终却亲手写下年家灭门诏书的男人,恨意与那段惨痛记忆交织成的毒火,疯狂地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几乎要冲破喉咙,将她彻底焚毁,让她不管不顾。
她忽地勾唇一笑,那笑容艳极,也冷极,如同开到荼蘼、即将败落的花,极致绚烂背后是死亡的阴影,裹着致命的寒霜。
“皇上,”她开口,声音异乎寻常的平稳,甚至带着一点奇异的轻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锥,狠狠地、精准地砸在寂静得可怕的殿宇中,激起无形的、令人心惊的回响,“臣妾是重生的。”
皇帝执笔的手猛地一顿,那支御制的、紫檀木笔杆的朱笔悬在半空,一滴殷红粘稠的朱墨凝聚在笔尖,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要滴落,判决谁的命运。
“年家满门抄斩,臣妾撞墙而亡…”她缓步上前,鞋底敲击在冰凉的金砖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在这死寂中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过往的碎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