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时,裴琰早已站在烽火台顶,玄色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接好!”
他朝她掷来一只巨大的燕形木鸢。
那木鸢双翼竟以薄如蝉翼的素绢蒙面,尾羽细细缀着铜铃,在空中划出清越的鸣响。
“岭南匠人秘传的制法。”
少年跃下高台,衣角扫过晨露未晞的荒草;
“以三年陈的湘妃竹为骨,浸过七遍桐油的上等素绢为翼——若是顺风,能飞三日不坠。”
阿萝仰头看他调试丝线。
朝阳从少年肩头跃起,给他周身镀了层金边。
她忽然发现不过半月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些,原本略带稚气的下颌线也变得利落了。
“试试?”
他将丝线轴塞进她手里;
“听说岭南人用这种鸢给千里外的亲人传信,系得上铜铃的,都是急讯。”
她刚要点头,忽见坡下烟尘滚滚。
十余骑黑甲军士纵马驰过,为首者举着的赤龙旗分明是——
“是父亲......”
裴琰脸色骤变,猛地将她拉进荒草丛中。
(四)
铁蹄声如惊雷碾过荒坡。
阿萝伏在草窠里,鼻尖尽是泥土与露水的腥气。
裴琰的手臂横在她肩头,隔开了扎人的荆棘。
她能感觉到他心跳得又快又重,像受困的雀鸟撞击胸膛。
“是在清查节度使余党。”
他贴在她耳畔低语,呼吸灼热;
“今晨才得的消息,陇西军......反了。”
她猛地攥紧他的衣襟。
陇西与河西相距不过三百里,若叛军东进......
“别怕。”
少年忽然翻掌与她十指相扣,掌心有常年磨筝留下的薄茧;
“我父亲已联合周边三州节度使发兵平叛。最晚不过中秋,定能......”
话未说完,坡下忽起骚动。
有军士发现了他们遗落的木鸢,正举着朝这边喝问:
“何人在此!”
裴琰一把推开阿萝:
“快走!从老路回城!”
自己却起身迎向军士。
她抱着古筝跌跌撞撞跑进烽火台下的暗道时,最后回头看见的,是少年故意踢翻装工具的竹筐。
刻刀、丝线、未完工的木鸢零件滚落一地,成功引开了那些军士的注意。
(五)
此后整整半月,阿萝再没收到任何柳枝传讯。
城南气氛日渐压抑。
时常有官兵挨户搜查,母亲连夜将父亲留下的兵书谱册埋进后院。
只有清晨梳头时,阿萝会望着镜中发呆——那日裴琰塞进她衣襟的,除了一截系着铜铃的鸢线,还有朵压扁的蒲公英。
谷雨那日,她终于忍不住绕道河西裴府。
朱门紧闭,唯角门处停着辆装运草料的马车。
车夫正是常给裴琰做木工的老匠人,见到她时微微摇头,用口型比了三个字:
禁足中。
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在永宁寺后巷忽被个小沙弥拦住。
小和尚递来一支竹笛,笛身还带着体温:
“一位香客供灯时遗下的,说是赠给故人。”
竹笛尾端刻着黄莺急啭的纹样——是他们约定的平安讯号。
(六)
立夏前夜,阿萝在绿萝树下焚香调筝。
琴声惊起宿鸟时,墙头终于传来熟悉的叩击声。
三长两短,带着某种急迫的节奏。
她赤足奔到墙下,看见月光描出少年清瘦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