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是清减许多,翻墙落地时竟踉跄了一步。
“后日我要随军出征了。”
他开门见山,眼底有血丝缠绕;
“陇西叛军勾结了吐蕃,父亲要我入先锋营历练。”
阿萝的指甲掐进琴板裂缝里。
雷击木的焦痕蹭着指尖,带起细微的刺痛。
“不过是个幌子。”
裴琰忽然冷笑;
“兄长在御前得了青眼,父亲便急着送我出去挣军功——好叫裴家文武双全。”
她仰头看他。
月光下少年眉眼间第一次露出属于世家子的锐利,像未出鞘便已震鸣的剑。
“这个给你。”
他将一件冰凉的物事塞进她手心。
是只小巧的铜铃,铃舌竟做成鸢尾形状;
“若听到永宁钟响七声,便摇响此铃。无论我在何处,铃响即归。”
她尚未答话,远处忽然传来密集的钟声。
不是警讯的急钟,而是舒缓的晚课钟——却整整敲了七下。
两人同时僵住。
某种不祥的预感如冷雾漫起。
(七)
第三日清晨,阿萝是被马蹄声惊醒的。
整条巷子都被玄甲骑兵围住,为首的监军正宣读征兵檄文。
凡年满十五的男子皆需应征,违令者以叛国论处。
她扑到柴门边,看见裴琰穿着不合身的银甲走在队伍最前。
少年似乎回头望了一眼,目光穿过重重人影,准确找到她的位置。
然后他做了个极隐蔽的手势——右手三指扣左胸,是他们编琢新曲式时的暗号;
意为:定归。
队伍行至巷口时,变故陡生。
不知从哪窜出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直扑裴琰马前:
“二郎!陇西有诈!他们早就在......”
话音未落,已被骑兵一枪挑飞。
血光溅上晨雾的刹那,阿萝看见裴琰猛地勒马。
银甲少年回头望向那具迅速被拖走的尸体,脸色第一次露出惊疑。
但军令催得急,队伍很快转过街角。
只有什么东西从裴琰袖中滑落,悄无声息地滚进路边排水沟——是半截刻着吐蕃文字的箭镞。
(八)
征兵队伍远去后,阿萝疯了一样冲进水沟。
污水没及脚踝时,她终于摸到那枚箭镞。
生铁打造的箭头上刻着陌生的文字,箭尾还沾着已经发黑的血迹。
“是吐蕃斥候的箭。”
身后忽然响起苍老的声音。
永宁寺的老方丈不知何时出现,眼底带着悲悯,
“女施主,莫要再查了。”
她攥紧箭镞跪倒在污水中。
那一刻忽然明白,裴琰最后那个手势不是承诺,是告别。
黄昏时下起雨。
阿萝抱着古筝坐在门廊下,看雨水在青石洼处积起浅潭。
有纸鸢残骸被风雨打落,恰好飘过院墙,挂在了绿萝树上。
她起身去拾,却发现那不是普通纸鸢——素绢翼面上用血画着繁复的吐蕃地形图,图侧一行小字墨迹未干:
“陇西恐有围城之危,速迁城南百姓。”
落款处画着只歪歪扭扭的铜铃。
雨越下越急。
阿萝望着城南方向,忽然想起今晨监军念的檄文里说:
大军首要开拔之地,正是陇西。
雷声炸响时,她猛地摇响一直攥在掌心的铜铃。
鸢尾形状的铃舌撞击铜壁,发出穿透雨幕的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