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两声,三声......直到喉间涌上腥甜。
最后一声铃响湮灭在雷声里时,城南永宁寺的警钟突然震响。
一声接一声,整整敲了七下——是最高级别的危城警报。
阿萝瘫坐在雨水中,望着绿萝树上那只血绘的纸鸢。
雨滴砸在素绢上,将吐蕃地图晕染成一片血红。
裴琰再也回不来了。
这个念头第一次清晰浮现时,她发觉自己竟哭不出声。
只有古筝在廊下自顾自震响,十七根弦在雨气里嗡嗡长鸣,像在应和远方某场已经开始的死别。
中篇——《筝语迟·夏长篇》
永宁寺的七声警钟如同七把烧红的铁钎,狠狠扎进阿萝的耳膜。
雨水顺着她散乱的发髻淌进衣领,冰得人浑身发颤,却浇不灭胸口那团越烧越旺的恐慌。
她瘫坐在积水的门廊下,五指深深抠进青苔斑驳的石缝。
那只染血的纸鸢还在绿萝树上飘摇,素绢上的吐蕃地图被雨水泡得模糊,像极了噩梦边缘溃散的残影。
“铃响即归”。
四个字在齿间碾磨出腥甜。
她忽然疯了一样摇动手中的铜铃,鸢尾形状的铃舌疯狂撞击铜壁,发出尖锐到撕裂的鸣响。
“够了!”
母亲冲进雨幕,一把夺过铜铃。
温婉的妇人生平第一次露出厉色;
“裴家二郎回不来了!陇西昨夜就已城破,先锋营全军......覆没。”
最后两个字是嚼碎了吐出来的,混着雨声砸在阿萝天灵盖上。
她看见母亲唇上咬出的血痕,看见身后老管家浑浊的泪,却奇怪自己为何流不出一滴眼泪。
只有廊下的古筝还在嗡鸣。
十七根弦无风自动,第七弦突然迸出裂音,崩断的弦尾扫过她面颊,留下一道血丝。
(一)
裴琰阵亡的讣告是三日后送到的。
没有尸骨,没有遗物,只有兵部一纸冷冰冰的文书。
阿萝趁母亲不备偷看了讣告,上面说先锋营中伏于陇西鹰嘴崖,无一生还。
她抱着断弦的古筝在绿萝树下坐了一夜。
晨露打湿衣襟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冲进书房,从箱底翻出裴琰留下的《乐志杂纂》。
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舆图,上面用朱砂标着从河西到陇西的路线。
鹰嘴崖的位置,被裴琰用墨笔画了只小小的风筝。
“若是顺风,能飞三日不坠。”
少年清亮的声音隔世传来。
她猛地合上书卷,指尖按在那只墨绘风筝上,直到指腹被纸张割出血痕。
当日下午,阿萝拆了母亲妆匣里的银簪,换回十七根湘妃竹筝弦。
调音时特意将第七弦调低半音,弹出的是哑调的羽声——那是军中哀乐常用的调式。
(二)
夏至那日,城南开始流传怪谈。
总有人在深夜听见风筝铃响。
声音从永宁寺方向飘来,时而清脆如碎玉,时而呜咽如鬼泣。
更夫老赵赌咒发誓,说亲眼看见过一只巨大的燕形风筝在城楼上盘旋,翼展遮住半边月亮。
阿萝默不作声地听着巷口妇人们的议论,手指无意识捻着衣带。
带子上系着那枚铜铃,铃舌早已被她摩挲得光滑如镜。
她比谁都清楚,那些铃声不过是夜风作祟。
真正该响的那只铃,随着它的主人永远葬在了鹰嘴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