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某个午夜,她被急促的叩窗声惊醒。
“女郎......”
窗外人影喘得厉害;
“二郎他......有东西给您......”
阿萝赤脚扑到窗边,看见一张被刀疤毁去半边的脸。
是常跟着裴琰的老亲兵,左袖空荡荡打着结,浑身都是血腥气。
“鹰嘴崖有诈......”
他塞来个油布包,声音断在喉间;
“先锋营是被自己人......”
一支弩箭穿透他的后心。
老亲兵瞪着阿萝,嘴角冒出粉红色的血泡,慢慢滑倒在窗下。
油布包滚落在地,散出半截烧焦的竹骨——分明是裴琰那日试过的燕形风筝的残骸!
(三)
阿萝染了场大病。
高烧中尽是光怪陆离的梦。
时而看见裴琰站在烽火台上放风筝,时而看见老亲兵淌血的眼睛。
最骇人的是梦见自己变成只纸鸢,被一根银线牵着飞过陇西焦土,看见崖底累累白骨都穿着银甲。
醒来时已是芒种,枕边放着那截焦黑的竹骨。
母亲说是她昏迷中始终死死攥着,任谁都掰不开。
她沉默地拆开油布包。
除了竹骨,还有张浸过血的字条,上面是裴琰的亲笔:
“岭南道郴州驿,九月十五,盼鸢至。”
字迹潦草得像是在奔马上仓促写就,墨迹被血水晕开,日期却清晰得刺眼——那分明是他们约定试新鸢的日子!
“是遗笔。”
母亲垂泪劝她;
“将死之人产生幻念,也是常有的。”
阿萝不语,只将字条对着光照。
纸背透出极淡的松烟墨香——那是裴琰独创的,掺了金箔粉的墨。
阳光一照,该有细碎金芒。
可这张纸背,只有沉黯的血色。
(四)
第一个没有裴琰的夏天,草木疯长得骇人。
阿萝家柴门前的荒草齐腰深,青苔爬满门楣。
她每日坐在门前调筝,弹的都是《破阵乐》的变调。
第七弦始终低半音,弹到急处便生出哽咽般的颤音。
偶尔有从前线溃退下来的伤兵经过。
她总会捧了清水上前,状似无意地打探先锋营消息。
十人里有九人摇头,唯有个瞎眼的老卒突然抓住她手腕:
“小娘子莫再打探了!鹰嘴崖的事是阎罗殿的账,活人算不清!”
她还想再问,老卒已被同伴匆忙拉走。风中飘来零碎耳语:
“......裴家二郎可惜了......分明是......”
后半句被吞咽在盛夏热风里。
那夜阿萝做了只小小的孔明灯。
灯纱用素绢裁成,上面用金墨画了只燕形风筝。
母亲问她写给谁,她答得平静:
“给阎罗殿捎封信。”
灯升空时,西南忽起怪风。
灯焰明灭三次,竟向着与陇西相反的东南方向飘去——那是,岭南道所在。
(五)
七月初七,乞巧节。
城南姑娘们聚在永宁寺放荷花灯。
阿萝被姐妹强拉着同去,却在放灯时看见骇人景象——
河灯漂聚处,有个戴兜帽的女子正在烧纸钱。
火堆里赫然有半截银甲!
甲片在烈焰中卷曲,露出内层刻着的裴氏族徽。
“是裴家派去收尸的人。”
姐妹小声告诉她;
“听说只找回这副残甲,还是从吐蕃人手里赎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