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盯着那副熔化的银甲,忽然想起老亲兵临死的话。
先锋营穿的是玄铁甲,唯有将领才配银甲。若裴琰的银甲落在吐蕃人手中......
她猛地冲上前去拨弄火堆,烫得指尖起泡也不顾。
兜帽女子惊慌抬头,露出张布满风霜的脸。
“女郎节哀。”
女子哽咽着抓住她手腕;
“二郎确实......”
话未完,阿萝突然摸到银甲内侧某处凹凸。
抢出来看时,是极模糊的刻痕:一只风筝穿过云层,云下藏着三横一竖。
那是他们儿时约定的暗号:
云下三横代指“还”,一竖是“生”。
(六)
希望像荒原上的野火,稍遇风露便燎天而起。
阿萝开始终日徘徊在驿道旁。
遇有南来的商队便上前打听岭南消息,次数多了,竟真叫她问出蹊跷。
有茶商说在郴州见过中原打扮的年轻匠人,专做风筝:
“那手艺绝了!做的木鸢能自个儿飞回主人跟前,像是通了灵!”
又有马帮说岭南九月确实有风筝会:
“怪就怪在放的都是悼亡鸢,纸鸢上写着阵亡将士的名讳。”
最奇的是个游方郎中,指着她系在衣带上的铜铃道:
“小娘子这铃铛,倒像岭南苗疆一带的相思铃。听说那儿的女子给情郎系上这种铃,铃响则人归,铃哑则......”
则什么,老者终未说出口。
阿萝却魔怔了。
她翻出裴琰留下的所有手稿,对着岭南舆图日夜研究。
发现从河西到郴州竟真有条隐秘商道,恰绕过陇西战区。
若鹰嘴崖是金蝉脱壳......若银甲刻痕是真的......
她不敢再想下去。
(七)
处暑前夜,永宁寺来了群挂单的云游僧。
阿萝被母亲拉着去布施时,听见个惊雷般的消息——僧人们是从岭南来的,途中救过个中原打扮的伤重少年。
“左腿伤得见骨,却还死死抱着截烧焦的竹竿。”
为首的老僧叹息;
“喂他汤药时总念着‘风筝’‘书信’之类的话。”
阿萝手中的斋篮砰然落地。
她踉跄着抓住老僧衣袖:
“大师可曾......可曾看清那少年相貌?”
“额角有道新疤,右手虎口有旧茧。”
老僧合十;
“最奇的是他昏迷时总唱一支古怪曲子,像是......”
阿萝突然轻声哼起调子。
正是《破阵乐》的变调,第七音永远低半度。
老僧骇然睁眼:
“女郎如何得知?!”
母亲死死拉住几乎晕厥的阿萝。
却在扶住她时,摸到女儿袖中藏着的东西——是那截烧焦的竹骨,顶端不知何时被磨出锋利的尖刃。
(八)
真相像扑朔迷离的风筝线,绕出无数死结。
阿萝开始梦见岭南。
梦见瘴气弥漫的山谷,梦见裴琰跛着腿在雨中放风筝。
风筝线总是突然崩断,然后她便在第七弦的裂音中惊醒。
醒来便对着岭南方向调筝。
琴声惊得檐下宿鸟夜啼,母亲说那鸟啼声像是“不如归去”。
八月十五,前线终于传来捷报。
平叛大军班师回朝那日,阿挤在欢庆的人潮里,死死盯着每一个银甲将士。
直到看见裴老将军马鞍旁挂着的——那分明是裴琰的银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