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什么好怕的。”我稳住心神,一字一句地说,“倒是沈队长你,敢回来面对这里,勇气可嘉。”
他终于回过头,直直地看向我。
那眼神,像一把锥子,要钻进我的心里。
“我回来,不是为了面对这里。”他说,“我是为了让你看清楚,你当年,都写了些什么。”
车子又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在一片空旷的河谷地带停了下来。
王哥指着远处一片被削平的山坡和几座零星的墓碑说:“到了,这就是白龙峪遗址。”
我推开车门,脚踩在松软的土地上,几乎站立不稳。
这里……和我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
没有了断壁残垣,没有了撕心裂肺的哭喊,也没有了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五年时间,大自然用青草和野花,温柔地掩盖了曾经的伤痛。
可我知道,只要往下挖三尺,那下面,依旧是累累白骨。
沈既明走到一块最高的墓碑前,站定。
那块碑上没有照片,只刻着一行字:救援队烈士周屿之墓。
周屿。
沈既明的副队长,也是他最好的兄弟。
更是那篇报道里,被他“放弃”的人。
“姜杳。”沈既明的声音从风中传来,沙哑得厉害,“你过来。”
我一步步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风很大,吹得我脸颊生疼。
“你还记得吗?”他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洼地,“那里,就是你被埋的地方。”
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你左手边两米,压着一个七岁的小女孩。你右手边五米,是一对被房梁砸中的老夫妻。而周屿,”他缓缓转向墓碑,“他在你头顶上方,被一块预制板死死卡住。”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这些细节,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当时,整座山体二次滑坡的警报已经拉响,我们只有不到十分钟的撤离时间。”
他的声音很平,像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救援通道只够一个人进出,大型设备根本进不来。我面前有两条路。”
“一,先把你拖出来。你伤得最轻,只要挪开压着你的钢筋,五分钟足够。”
“二,先救周屿。那块预制板太重,我们需要花时间清理周围的碎石,再用撬棍一点点把他弄出来,至少需要十五分钟。这意味着,我们所有人都可能被二次滑坡埋在下面。”
他顿了顿,转头,目光如炬地盯着我。
“姜记者,你来告诉我,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我的心口,让我喘不过气。
我选?我怎么选?
“你的报道里说,”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里的嘲讽越来越浓,“我,沈既明,青川市救援队队长,为了优先救援‘新闻价值更高’的记者,放弃了生命垂危的队友。”
“你告诉我,这是谁告诉你的真相?”
“姜杳,你看着周屿的墓碑,再说一遍,你当年写的,是真相吗?”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声拷问,将我钉在原地。
我看着那冰冷的墓碑,再看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五年来所有压抑的委屈和痛苦,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不是我!”我终于失控地喊了出来,“那篇报道不是我写的!沈既明,我从来没有那么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