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给那寿衣老太太递了一张。老太太停下拨念珠的手,缓缓接过,放在膝上,那双空洞的眼睛直视前方。
他又给看书的男人递了一张。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毫无表情的浮肿的脸,接过,塞进那本古书里当作书签。
然后,他甚至踮起脚,将一张请柬,塞进了上铺那个面朝里、一动不动的小孩身边。
最后,他转向我。
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将一张崭新的、散发着同样霉味的请柬,递到我面前。距离近了,我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难以形容的、像是混合了劣质香烛和某种淡淡腐败气味的味道。
他鲜红的嘴唇咧开的弧度更大,几乎要延伸到耳根,露出里面过于整齐却暗沉的牙齿。
我手指无法控制地颤抖,胃里翻江倒海,几乎是凭着本能,接过了那张纸。
冰凉的触感一如之前。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那么站着,帽檐下的阴影深不见底,那固定的、恐怖的笑容对着我。
然后,一个干涩、嘶哑、像是用砂纸摩擦瓦砾的声音,从他咧开的嘴里一字一句地挤出来:
“新娘……等你三代了。”
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狠狠刺入我的鼓膜,直抵大脑深处!
隔间里,拨念珠的声音停了。看古书的中年男人抬起了头,目光空洞。上铺那个面朝里的红色小身影,似乎也极轻微地、极其僵硬地动了一下。
穿着寿衣的他们,脸上慢慢、慢慢地浮现出同一个模式的微笑——嘴角机械地上扬到一个夸张的弧度,眼睛却依旧空洞无神,齐刷刷地“看”向我。
那不是笑,那是刻在面具上的、属于尸体的表情。
冰冷的恐惧瞬间攫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要让我停止呼吸。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去,留下彻骨的寒。
列车员发出一声像是喉咙漏气般的、短促的轻笑,退了出去,拉上了隔间门。
哐当……哐当……
列车重新启动,继续行驶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我攥着那张新的请柬,指甲几乎要掐破那坚硬的纸面。接下来的路程,每一秒都像是在冰水里煎熬。那一家三口再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交谈,就维持着那种僵硬的、恐怖的微笑姿势,直到车厢广播里传来一个毫无感情、夹杂着电流噪音的女声:
“槐荫镇,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
3
列车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一声悠长而疲惫的汽笛声中,缓缓停靠在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荒凉到骨子里的小站台。
“槐荫镇”。
锈蚀得几乎只剩下一半字迹的站牌,在昏黄摇曳的站灯光下,勉强辨认出这个名字。站台低矮破败,水泥地面开裂,缝隙里钻出枯黄的杂草。除了这盏似乎下一秒就要熄灭的孤灯,目光所及之处,再没有任何光亮,只有铁路沿线无边的、墨一般的黑暗。
冷风毫无阻碍地灌进来,比车厢里的冷气更刺骨,裹挟着大量的纸灰和一种潮湿的、带着腐烂气息的泥土味,呛得我猛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快出来了。
隔间里那三个穿着寿衣的“人”动作整齐地站起身,悄无声息地依次下车。他们没有行李,甚至没有互相看一眼,就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步履僵硬地走向站台出口的方向,很快便被那浓稠的黑暗吞没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