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没有检票员,没有其他乘客下车。整个站台,仿佛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冰冷的恐惧感再次攫紧了我。我拖着发软的双腿,拎起行李箱,几乎是踉跄着走下高高的铁梯,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车轮摩擦铁轨的声音再次响起,K763次列车没有多做一秒停留,缓慢地、沉重地重新启动,驶离站台,很快也消失在前方的黑暗里,连尾灯的光晕都被吞噬了。

彻底的死寂和孤绝笼罩下来。我被抛弃在了这个仿佛世界尽头的地方。

就在这时,站台出口处,一点摇晃的昏光突兀地亮起。

那是一个白色的纸灯笼,灯笼纸上写着一个浓墨的、歪扭的“陳”字。提灯笼的人佝偻着背,身影在光影晃动间模糊不清。

他慢慢走近,灯笼的光晕勉强照亮了他布满深刻皱纹的脸和一双毫无神采、如同蒙尘玻璃珠的眼睛。我认得他——是族里的老仆,福伯。我小时候回老家时见过他几次,他总是沉默地跟在族长身后,像个没有生命的影子。十几年过去,他竟似一点没变,不,是变得更干瘪、更僵硬了,皮肤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蜡黄,整个人……像纸糊的一样。

他看到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用那种像是砂纸摩擦木头的嘶哑声音,吐出两个干巴巴的字:

“走吧。”

说完,也不等我回应,便转过身,提着那盏摇摇晃晃的白纸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站外那条更黑的土路走去。

我喉咙发紧,所有想问的话都被那诡异的氛围和福伯身上的死气堵了回去。我只能咬紧牙关,拖着行李箱,跟上那一点在风中飘摇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白色光晕。

行李箱的轮子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发出嘈杂的噪音,打破了令人心悸的寂静。但这噪音反而让我更加不安,因为它凸显出前方福伯走路的诡异——他几乎没有任何脚步声,像是飘在路面上一样。

土路两旁是深不见底的黑暗,隐约能看出是荒废的田地或野地的轮廓。风更大了,吹得纸灯笼剧烈晃动,福伯佝偻的影子被拉长又缩短,扭曲成各种怪诞的形状。

然后,我看到了它们。

路两旁,每隔十米左右,就突兀地立着一个东西。

粗糙扎制的纸人。童男童女,约有半人高,穿着鲜艳得刺目的纸衣,两腮涂着夸张的圆形胭脂,像是两团凝固的血。它们的眼睛是空洞的黑点,嘴角却用墨线勾勒出极大、极标准的笑容,那笑容僵硬而刻板,在晃动的灯笼光下,显得无比瘆人。

夜风吹过,纸人发出哗啦啦的纸张抖动声,那一个个空洞的笑容仿佛在黑暗中注视着我,目送着我们经过。

我后背的寒意一阵紧过一阵,几乎无法呼吸。这些纸人……和请柬上的图案、和衣柜里可能的声响,隐隐构成了一条阴森恐怖的线索。

福伯对它们视若无睹,只是沉默地在前方引路。

不知走了多久,远处黑暗中,终于零星出现了几点灯火,微弱得如同鬼火,勉强勾勒出一个老旧村庄的轮廓。黑沉沉的屋顶,歪斜的篱笆,像一头伏在黑暗中屏息等待的巨兽。

越靠近村子,那股线香、纸钱和霉腐混合的气味就越发浓烈,几乎凝固在空气里,沉甸甸地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