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福伯停在了一处老宅前。
高耸的门楣,黑瓦白墙,斑驳的墙面上爬满了枯死的藤蔓。门楣上挂着两个巨大的白灯笼,同样写着墨黑的“陳”字。朱红色的大门油漆剥落,露出底下黑色的木质,此刻正洞开着,像一张沉默等待吞噬的巨口。门内光线昏暗,隐约可见人影晃动,却听不到多少喧闹的人声,只有一种压抑的、嗡嗡的低语和某种仪式特有的、单调而重复的乐器声——像是钹,又像是铃,敲一下,停一下,带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节奏感。
槐荫宅。
到了。
福伯侧过身,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看了我一眼,依旧是嘶哑的两个字:
“进去。”
然后,他便不再看我,提着灯笼,像个真正的纸人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到了门边的阴影里,仿佛融入了墙壁。
我站在那洞开的大门前,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爬升。里面等待我的,到底是什么?
深吸一口那污浊窒息的空气,我拖着仿佛有千斤重的双腿,迈过了那高高的、冰冷的木头门槛。
踏入大门的瞬间,那股混合着浓烈线香、纸钱灰烬和段旧霉腐的气味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我的脸上,瞬间淹没了我,强烈到几乎让我晕眩作呕。
院子里,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全是段氏一族的亲眷,很多面孔我依稀还能从记忆角落里扒拉出模糊的印象和称呼。大伯、三婶、几个远房堂哥……但他们所有人都穿着或新或旧的寿衣,脸上挂着那种我在火车隔间里看到的、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空洞微笑。他们动作缓慢地移动、低语,那窃窃私语声汇聚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嗡背景音,整个场面诡异得无法形容,像是一场无声的、光怪陆离的皮影戏,或者是一场为死人举办的盛大彩排。
没有人对我的到来表现出惊讶,他们的眼神掠过我,带着那种统一的、虚假的笑容,仿佛我只是一个按预定程序出现的道具。
院子正中央,搭着一个高高的台子。台子上,并排摆放着两具巨大的、刷着暗红色油漆的棺材。棺材盖打开着,里面铺着鲜红的绸缎。
一具棺材里躺着一具穿着旧式男装、早已干瘪发黑的骷髅,皮肉紧贴着骨头,空空的眼窝对着昏暗的天空。那应该就是我那位“小叔”段晓。
而另一具棺材,是空的。铺着崭新的、同样猩红夺目的绸缎,红得像是用鲜血染过。棺木正前方,立着一个等人高的纸扎新娘。
它极其精美,凤冠霞帔,珠翠环绕,描画得栩栩如生。两腮胭脂鲜红,嘴唇一点朱砂,眼睛似闭非闭,嘴角却和外面的纸人一样,咧着一个标准而诡异僵硬的笑。
它的双手交叠在腹前,手里捧着一块黑色的木牌位,上面刻着——白氏孤女之位。
而木牌位下方,那空棺材的边沿,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套叠好的、鲜红夺目的新娘喜服,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龙凤图案,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微的光。
那喜服的尺寸……我瞳孔骤缩。
那分明是为我准备的。
4
那套鲜红的嫁衣,像一滩凝固的血,刺目地摊在棺木边缘。它的存在,它的尺寸,无声地宣告着一个让我浑身冰凉的事实——这不是一场与我无关的、段腐的仪式,而是一个为我精心准备的恐怖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