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当然记得。那时我们才十五岁,在她家的山楂树下偷喝果酒,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扎着红头绳的辫子上,她笑起来时,辫子上的铃铛会跟着响。如今她坐在篝火旁,辫子换成了简单的马尾,铃铛不见了,眼里的光却比当年更亮,像落满了星星。

“说起来,你今天采的细辛,晾干后要怎么用?”我往火堆里添了块木柴,火焰舔着木柴的纹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身后的岩壁上晃来晃去。

“得跟生姜、红糖一起煮,”她掰着手指算,“细辛驱寒,生姜暖胃,红糖补气,你上次咳嗽总不好,就是风寒没除根。等回去我给你装在陶罐里,每天早晚喝一碗,保管见效。”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纸包,打开是晒干的野菊花,“对了,这个泡水喝能明目,你总盯着账本看,眼睛容易干涩。”

纸包里的野菊花还带着阳光的味道,干燥的花瓣在火光下泛着浅黄的光泽。我捏起一朵放在鼻尖轻嗅,清苦中藏着回甘,像她的关心,不浓烈,却后劲绵长。

“你怎么总记得这些?”我问她,火苗在她瞳孔里跳动,像藏着两簇小火焰。

“因为你总忘啊,”她低头用树枝在地上画圈,圈里的火星被她画得团团转,“上次你说膝盖疼,我让你用艾草熏,结果你转头就忘了,直到疼得直咧嘴才想起。”她抬起头,眼里带着点嗔怪,却又藏着笑意,“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不爱惜自己,总得有人替你记着。”

篝火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炭火在暗红的灰烬里发亮。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清越悠长,山林里的夜露落在草叶上,滴答作响,像在应和着我们的呼吸。林砚秋把最后一块烤红薯掰开,热气腾腾的瓤里映着她的笑脸:“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红薯的甜香混着草木的清气,在夜色里漫开。我咬了一口,烫得直呼气,却舍不得吐出来——这甜味里,藏着比星光更暖的东西,是有人把你的一举一动都放在心上,用最朴素的方式,一点点焐热日子里的每个角落。

夜空的星星越发明亮,北斗七星的斗柄像只温柔的手,轻轻托着这片山坳里的暖意。原来奶奶说的没错,天上的星星真是念想变的,此刻我们手里的红薯香、眼角的笑意、心里的惦记,说不定也正化作新的星子,落在某个人的眺望里呢。

第九章 陶罐里的光阴

檐角的冰棱开始往下滴水时,林砚秋抱着个粗陶罐子敲我的门。罐口用红布盖着,系着根褪色的蓝布条,看着有些年头了。

“这是啥?”我接过罐子,沉甸甸的,晃了晃,里面传来咕嘟咕嘟的轻响。

“去年秋天腌的酸豆角,”她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鼻尖沾着点白霜,“你上次说想吃酸的,我估摸着这两天该入味了。”

揭开红布时,一股酸香混着酒香扑出来——罐底沉着半罐米酒,豆角泡在酒液里,绿得发亮。她递过双竹筷:“尝尝?我妈说,腌菜得用霜降后的第一拨豆角,再兑上新酿的米酒,酸里带点甜,最解腻。”

夹起一根放进嘴里,酸得舌尖发麻,咽下去却回甘,米酒的醇厚慢悠悠漫上来,熨帖得胃里暖暖的。“好吃,”我含糊着说,又夹了一根,“比镇上酱菜铺的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