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高铁驶入上海虹桥站时,我的心莫名紧了一下。走出车厢,潮湿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我恍惚了一瞬。

高楼林立,霓虹刺眼。上海变得更繁华,更匆忙,也更陌生。白天的公事办得顺利,对方负责人很客气,一口一个“徐老师”,叫得我有些恍惚。我讲解方案时,脑海里不时闪现出当年扛着仪器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画面,与眼前整洁的会议室形成鲜明对比。

晚上推了饭局,一个人窝在商务酒店一楼的咖啡厅,盯着窗外车流成的光河发呆。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和香精的甜腻味道,熏得人昏昏欲睡。

“徐师兄?”

一个声音,轻轻的,带着点不确定,从侧后方飘过来。

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记忆深处。我浑身一僵,几乎疑心是错觉。慢慢转过头。

灯影柔和,落在她身上。米白色的西装套裙,衬得人越发清瘦高挑。头发挽起了,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纤细的脖颈。脸上化了淡妆,五官比记忆中更精致,却也多了份疏离的成熟。只有那双眼睛,还是又大又黑,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里面情绪翻涌,辨不分明。

是刘工那个小女儿。那个我只在五年前见过一面的姑娘。

我喉咙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温热的咖啡杯壁。“......你好。”声音干巴巴的。

她走过来,很自然地在我对面的卡座坐下,手里还端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拿铁。“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你。”她笑了笑,弧度很浅,嘴角边有个极淡的梨涡,“我爸以前提过,你回浙江后发展得不错。”

“还行,混口饭吃。”我努力让语调显得正常,“刘工...他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还好,就是快退休了,念叨以前带过的徒弟,常提起你,说你有灵气,走了可惜。”她语气平静,像在说一件寻常旧事。然后,她沉默了几秒,目光落在我脸上,那审视的意味让我有些坐立不安。

咖啡厅的背景音乐换了一首,调子慵懒又带着点难以言说的惆怅。

她忽然又轻轻笑了一下,这一次,却带着明显的自嘲意味,眼里的光黯了黯。“徐师兄,还记得我吗?那年我爸非让我去单位‘玩’,其实就是想让你看看我。”

我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不等我回答,径直说下去,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我耳膜上:“你走后没多久,我爸有天喝多了,回来拉着我说,‘囡囡,别想了,那小徐...人家是嫌你身体不好,怕拖累他。’”

我呼吸一窒,下意识想开口辩解:“我不是...”

她却像是没听见,眼神飘向窗外迷离的夜色,继续说着,语调平缓得令人心惊:“可我不信。我跟我自己说,你不是那样的人。也许你就是单纯的不想留在上海,或者...就是没看上我这个人。我那时候...还挺傻的,偷偷打听过你老家在浙江哪里,想着病好点了,说不定能去找你问问清楚。”

她顿了顿,吸了口气,转回头看我,眼睛里蒙着一层水光,亮得惊人:“等了你...挺久的。”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却砸得我心脏狠狠一抽,钝痛蔓延开。我张了张嘴,所有解释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涩得发疼。当年那点自以为是的精明和规避风险的小算盘,在她这番话面前,显得如此卑琐可笑。我避开的不是麻烦,是一个女孩子捧出来的、带着伤痛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