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另一个工友用胳膊肘捅了捅老刘,压低声音:“哎,老刘,别逮着谁就跟谁吹你儿子了。人小陈也不容易,听说家里也挺困难,不然能跑这儿来受这罪?”
老刘不以为意,反而声音更大了些:“困难更得听!这就是榜样!知道不?我这是激励他!”他转向我,“小陈,好好干!哪天混不下去了,我跟我儿子说说,看他们公司扫厕所要不要人!都是自己人,好说话!”
我扯了扯嘴角,挤出个算是感谢的表情。高温让思维都有些凝滞,胃里因为中午那碗没什么油水的清水煮白菜而隐隐发空。我看着老刘那张因为自豪而发光的脸,看着周围那些真心实意羡慕着的工友,心里 oddly enough,没什么波澜。一天股票的波动?或许不止老刘儿子十年。但在这里,这个数字毫无意义。意义是今天能多搬几车砖,月底那点微薄的工钱能按时发,包工头赵虎能少扣点“管理费”。
想到赵虎,那点模糊的空茫感立刻被一种更具体的不适取代。那是个脖子比脑袋粗、满身横肉的中年男人,金链子,腋下夹个包,看人永远斜着眼。他克扣工钱、罚款的名目层出不穷,心情不好就骂骂咧咧,甚至动手推搡。大家敢怒不敢言。活难找,钱难挣。
又熬过了一个几乎能熔化石头的下午。晚霞铺满天边时,收工的哨声比天籁还动听。
拖着快散架的身体回到那个挤了十几个人的大通铺工棚,汗臭、脚臭、劣质烟草味扑面而来。我摸出藏在枕芯最里面的手机——一台屏幕裂了道纹、外壳磨损得看不清logo的老年机。智能机太扎眼,而且这里充电不方便。
开机,避开人群,走到工棚后堆废料的角落。几条推送信息悄无声息地跳出来。欧洲央行利率决议符合预期;美股期指小幅上扬;公司旗下那家新能源电池公司的技术突破看来已经得到了市场认可,盘前交易异常活跃……
心里快速估算了一下。今天,嗯,还不错。大概又添了一座小岛?或者两架新飞机?数字游戏而已。我熟练地删掉信息记录,把手机塞回口袋。
活着。两个世界,两种活着。这里活的是体力,是忍耐,是每一分钱的确切重量。那边活的是数字,是趋势,是看不见硝烟的资本博弈。有时候我也会恍惚,哪个更真实?或许汗流进眼睛的刺痛,比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数字更真实。
月底越来越近,工棚里的气氛却越来越沉。往常这个时候,该发上个月的工钱了。但包工头赵虎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有人小心翼翼去问,被他眼一瞪骂了回来:“催命啊!差你那几个屌钱?等着!工程款没结,老子拿屁发给你?”
不安像工棚里的霉味,无声地蔓延。老刘也不再那么起劲地吹嘘儿子了,抽烟发呆的时候变多了。
终于,到了说好的发薪日。赵虎没来。第二天还没来。第三天下午,他那辆脏兮兮的黑色SUV才晃晃悠悠地开进工地,卷起一地黄土。
工人们像看到救星,一下子围了上去。赵虎剔着牙,慢悠悠地从车上下来,旁边跟着两个吊儿郎当的壮小伙,是他侄子和外甥,也是他的打手。
“虎哥,你看……工钱……”老李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