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花城不只一棵木棉。
但一千七百岁的木棉却只有一棵,它长在木棉公园,确实很显眼。
木棉树下,有一张石桌和四张石凳,造型独特,表面打磨得很光滑。
到这里来打卡的人很多,尤其是木棉开花的时候。
我喜欢抱着笔记本坐在石凳上,看公园里小朋友骑自行车,看情侣你侬我侬,看老爷老奶跳广场舞、打太极,只为捕捉那一丝创作灵感。
四月刚到来,花城已是木棉开得最热烈的时候。
朱红的花瓣砸在公园的石凳上,像一场无声的雨。
我又来到木棉树下,抱着笔记本。
我看见一张石凳坐着个老头——头发花白,穿着中式立领对襟大褂,很整洁。手里攥着半片干枯的木棉瓣,盯着地上的草坪发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挨着他旁边的一张石凳坐了下去。
他侧头看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被时光揉皱的纸。
“姑娘,是写东西的?”他开口,声音沙哑,却意外地流畅。
我点点头。
他笑了,露出几颗泛黄的牙:“那正好,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关于爱,也关于……怎么把自己活成一棵空树。”
他说他叫木棉。
“不是真名,就像这花,开得热闹,落了也没人记得”。
他的故事从1981年的边城小镇开始。
那年他9岁,第一次在课堂上读课文,把“更赢”读成了“更……更……更赢”。自那时,他才发现自己是个结巴。
“你不知道,那种感觉,舌头完全不听使唤,像喉咙里卡了块石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憋得满头是汗。”
他攥着木棉瓣的手紧了紧,“同学们笑我,说我是‘结巴棉’,我就躲到校门口的木棉树下。那树老得很,枝桠伸得老长,花瓣落在我头上,像有人拍我肩膀说‘别哭’。”
他说自己成绩好,是全村唯一能考上师范的孩子——当时就知道两个职业,一个是乡政府,一个是教书。
“我当时就想着,师范能练口才,练好了,就能堂堂正正地说话,就能当老师,让别人看得起。”
后来,他真考上了师范,不过面试还是送了两只大红公鸡。农村没啥拿得出手的。
师范三年,他在班级订的杂志《演讲与口才》上看到一则《口吃矫正训练》教程广告。
“你无法想象我当时有多激动,书不贵,就七元。我是直接省了三个月的生活费才买到的。当书到我手上时,很簿,字也很小。”
他顿了顿:“今天想来可能是盗版的吧?但那不重要,那是我的救命稻草呀!”
从那天起,他每天凌晨五点就站在宿舍顶楼练绕舌、弹舌,练“八百标兵奔北坡”,诵读《唐诗三百首》。
楼顶的砖墙上用石子划满了歪歪扭扭的字——“流畅”“坚持”“不结巴”。
“第三个年头的冬天,我第一次试讲《美丽的公鸡》,一句都没卡。”他的眼睛亮了亮,像有光透进来,“当时,我的眼泪就下来了,滑到嘴里,甜丝丝的。我对着同学哭,觉得两年的苦,总算没白吃。”
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村小任教,一个学校就三个班,只有一、三、五年级,隔年招一个班。
那时的师范生,什么课都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