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问我:“老师,你怎么哭了?”我说:“没事,风迷了眼。”
木棉把手帕揣回怀里,拍了拍胸口,像是怕里面的东西掉出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说:“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碰红颜色的东西了。看见红裙子,就觉得扎眼,心里疼。我那件大红衬衫也再没穿过。”
风又吹来了木棉花瓣,落在他的膝盖上,他轻轻拾起,动作很慢,像在拾掇一段旧时光。
学校后山的那片木棉树林,我后来再也没去过。直到现在,我看见红裙子,还是会想起张姐,想起那个碎了的发卡,想起雪地里的冷风。
有时候我会想,要是那时候我没撞见,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疼?
可再一想,疼也好,至少让我知道,有些东西,看着再好看,也碰不得。
就像木棉花,开得再红,落了的时候,也是一地碎瓣,捡都捡不起来。
三
二十三岁那年,是我在村小教书的第四年。
张姐的事过去两年了,我还是不敢看红颜色的东西,甚至连课本里“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句子都觉得像根刺。
朋友从花城来,说要给我介绍个姑娘,叫林姑娘,高中毕业两年了,有文化,性子软得像棉花。
我本不想去,可朋友拍着我肩膀说:“阿棉,总不能一辈子躲在木棉树下吧?”
我想想也是,就揣着攒了半年的工资,又是坐大巴又是坐绿皮火车的,跟着他去了花城。
第一次见林姑娘是在安宁河边。
那天太阳好,河面上闪着碎金子似的光。
她穿着浅蓝色的薄棉袄,扎着麻花辫,手里攥着块花手帕,看见我就红了脸。
我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我……我叫木棉”。
她却笑了,声音像春风吹过河面,轻轻柔柔的:“我知道,他们说你是边城来的老师,说话声音好听。”
那一周,我们天天在安宁河边散步。
她话不多,总是我讲,她听。
我讲边城的木棉树,讲课堂上调皮的孩子,讲师范时站在宿舍楼顶练声的日子。
讲到结巴的事,我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以前……以前总被人笑。”
她却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胳膊:“我觉得你说话的声音像春风吹过木棉,慢慢的,暖暖的,比谁都好听。”
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
回到边城后,我把它写在笔记本上,每天都要看几遍。
从那天起,写信成了我最盼的事。
我买了最好的信纸,彩色的,每次写信都要把晒干的木棉花瓣夹在信里。
我写“边城的木棉快开了,我想摘一朵寄给你,可又怕路上蔫了”;
写“今天给学生讲《牛郎织女》,讲到牛郎追织女,我忽然想起你”;
写“我攒了钱,等放假就去看你”……
每次寄信,都要走两小时山路到镇上邮局,冬天路滑,摔过好几跤,可摸到口袋里的信纸,就觉得不疼了。
后来电信座机终于入户了,趁着安座机优惠的节点,我第一个去办了座机电话。
我把林姑娘家的号码抄在课本第一页,磨得都快看不清了。
每个周末,我都守在座机前,从“今天吃了红薯粥”聊到“学生的作业写得歪歪扭扭”,一聊就是一小时,一个月工资大半都给了电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