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开她,靠着门板剧烈喘息。
她缩在墙角,抱着膝盖,警惕地、上下下地打量我,还有这个堆满罐头、书籍和奇怪收集品的地下空间。空气里只有我们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你能说话。”我终于缓过来,声音干涩,视界里打字给她看,“项圈对你没用。”
她看着浮现在空气中的荧光字句,又看看我,迟疑了很久,才极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
“为什么……帮我?”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长久不用的沙哑,像羽毛拂过生锈的琴弦。
就这一句,我脊椎窜过一阵麻痒。
我沉默了一下,在视界里回答:“我需要听到声音。”
需要听到活人的声音,需要证明不是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这无声地狱里挣扎。需要某种东西,来对抗正在将我彻底掏空的虚无。
她成了我的秘密,我的私藏电台。
我给她起名叫“灵灵”。她似乎没有过去的记忆,或者不愿提及。地下室最里间成了她的卧室,我加固了隔音,搬来了所有我能找到的、还算干净的食物、水和衣物。我们用手写板和视界文字进行日常交流,但每晚,当天光彻底湮灭,地下室的应急灯发出微弱昏黄的光线时,我们的仪式开始。
我会看着她。
她会开始说话。
有时是记忆碎片里仅存的童话故事,有时是描述她白天翻看的旧书里的插画,有时只是喃喃自语,抱怨罐头食品的味道,或者好奇以前的世界是不是真的那么吵闹。
她的声音并不总是动听,有时会因为恐惧而颤抖,有时会因疲惫而含糊。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真的。声带振动空气,传入我的耳膜,敲击我的听觉神经。每一个轻微的语调起伏,每一次呼吸的停顿,都是生命鲜活的证据。
我靠在旧沙发上,闭上眼睛聆听。那声音像温水流过龟裂的土地,我几乎能感觉到某种东西在身体内部重新生长出来,一种让我战栗的慰藉。她是我的药,唯一的药。
我甚至开始偷偷给她带回来一些“奢侈品”——一管未开封的樱桃味润唇膏,一本纸张发黄但插图精美的诗集,一只傻乎乎的毛绒玩具熊。她接过时眼里闪烁的微弱光彩,和她低低的那声“谢谢”,能让我撑过接下来一整天面对外面那个铁灰色世界的煎熬。
但我逐渐注意到一些……别的东西。
起初只是巧合。那天她读诗,读到描写阳光下的雏菊田,她的声音变得格外柔软温暖。我闭着眼,竟恍惚闻到了淡淡的青草和花香,皮肤上也感到阳光抚慰的暖意。我猛地睁开眼,地下室只有潮湿的霉味和冰冷的空气。
另一次,她讲述一个童话里的暴风雪之夜,声音瑟缩,带着寒意。我立刻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钻进骨髓,忍不住拉起衣领,牙齿微微打颤。而她裹着毛毯,坐在离我很远的地方。
控制变量。我偷偷记录了温度计和湿度计的读数。没有任何变化。变化的是我的生理感知。
她的声音,不止能进入我的耳朵。
它开始直接在我的神经系统里绘画,编写我的感官。
恐惧的种子悄然埋下,但我中毒已深。我无法想象再次失去这唯一的声音来源。我甚至开始害怕她停止说话,那种寂静比外面的死寂更令我恐慌。我给她带来更多的东西,更好的食物,只为了每晚那固定的一小时“广播”能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