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学会窥见命运之前,我先学会了窥见鞋带松开的顺序、药片藏在舌下的轮廓、以及眼白里血丝缠绕的图案。在清河精神病防治中心,真相是一种奢侈品,而谎言,尤其是关于命运的谎言,成了我最坚硬的盔甲和最沉重的枷锁。
我不是什么先知,我只是一个差点被生活勒死的普通人,名叫林凡。一次严重的惊恐发作和随之而来的深度抑郁,让我自己签下了自愿入院书,企图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白色堡垒里找到一丝喘息。
但我很快发现,这里并非净土,而是一个微缩的、更加赤裸和残酷的丛林。我的恐惧和沉默让我成了食物链的最底层。
直到那个下午,病区的“山大王”强哥——一个躁狂与暴力倾向间歇发作的壮汉,把我堵在洗手间泛黄的瓷砖墙前。
“新来的,”他嘴里喷出劣质香烟和未刷牙的混合气味,“看你怂样,会干啥?有啥用?”
我的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擂鼓,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我知道,回答不好,接下来的日子可能就是被抢走零食、被推搡、甚至被按进马桶水里“清醒一下”。
极度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我的喉咙,却又在瞬间挤压出我自己都未曾料想的智慧。我听见一个干涩、发颤,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笃定的声音从我嘴里冒出:
“我…我会看点手相。算…算算吉凶。”
强哥浑浊的眼睛眯了一下,满是怀疑和威胁。“算?你要是瞎掰,老子把你手指头掰折了当筷子使。”
他粗壮、布满陈旧疤痕的手伸到我面前。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拼命调动起这几天被动观察到的所有细节。
我记得早上看见他和负责发药的刘护士争执了几句,刘护士脸色铁青地走了,强哥则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一上午都阴沉着脸。
我握住他的手,指尖冰凉。他的生命线杂乱而深刻,像一条干涸河床上的狂躁裂痕。我深吸一口气,开始了我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具风险的“布道”。
“哥…你这条纹,主近期…犯小人。”我声音压得很低,努力让它听起来神秘,“是个…女的,带点口舌官非,有点…权威。”
强哥的眉毛动了一下。
我豁出去了:“但…但您气势足,压得住。别…别正面对着干,迂回点…晾着她,过不了几天,她自己就没劲了,碍不着您…”
我说得模棱两可,心惊胆战。沉默在污浊的空气里凝固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然后,他哼了一声。
强哥猛地抽回手,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咧嘴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我一个趔趄。
“行啊小子,有点门道!算得准!老子就晾着那娘们!”他心情明显由阴转晴,从皱巴巴的病号服口袋里掏出一颗被压得有点变形的巧克力,塞到我手里,“赏你的!以后跟着我,没人敢动你!”
他大摇大摆地走了,留下我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双腿发软,手心里紧紧攥着那颗救命的巧克力,背后的冷汗早已冰凉。
那一刻,我知道,一个叫“林凡”的普通人暂时安全了,而一个叫“林半仙”的骗子,诞生了。
我的算命生涯,以一种荒诞而危险的方式,就此开幕。而我不知道的是,这个为了自保而随口扯下的谎言,将会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我无法预料的、一连串关乎命运与真实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