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羡掏出一包金嗓子，抖两片含住，甜味混着药苦漫开，他含糊开口：“我处理。”声音低得像耳机漏音，却足够让旁边同事冷笑。
“哟，技术大牛也会说‘我处理’。”隔壁隔断的王丽妹把旋转椅蹬得滑过来，椅轮碾过电源线，“上回我卡了一个误删文件被你五分钟搞定，我当你神仙呢。结果神仙的绩效比我还低，笑死人。”
林羡没接，他打开第一篇工单，照着FAQ读：“尊敬的……”刚开口，孙彤啪一拍桌面，A4纸扇面似的飞起，“别朗读！帝皇侠就是嫌你朗读！赶紧写道歉信，三百字，手写，拍照上传，别连累大家！”
“按SOP，无理诉求可拒。”林羡声音平稳，却像机器没过保，随时报警。屏幕上红点跳成一片，他的耳廓被耳机压得发红，那一道旧痕深到发白，像被刀子划出的槽。
“你还顶？”孙彤抬手戳他肩膀，指甲染成暗红，几乎要掐进牛仔外套磨白的袖口，“魏总刚发邮件，投诉率压到0.1%以下，Pre-IPO懂不懂？你一张嘴值几千万，懂不懂！”
周围目光像聚光灯，烤得他后颈发烫。林羡把袖口往下扯，抬眼扫过Excel大屏：自己那行暗红加粗，绩效-327，像嵌进肉里的倒刺。他忽然想起父亲拄拐站在食品厂走廊的画面——
那是半年前的雨夜，灯管滋啦闪，父亲灰色保洁工装被84消毒水漂得发白，左腿铝合金拐杖缠着黄胶布，哒哒敲地。他递来一张《自愿加班协议》复写纸，声音低却稳：“儿子，你读书多，念给爸听，什么叫‘非生产时间受伤’？”
纸上小字像蚂蚁爬，林羡一行行读，喉咙发紧，声音被雨声吞没。父亲听完只点点头，却把协议折成四方塞进他口袋，“收好，别也摔了。”那一晚回家的路上，雨刷器坏，父亲拿抹布擦挡风玻璃，抹布掉下去，他弯腰去捡，拐杖滑倒，砰一声，林羡在驾驶座闭眼，指甲掐进掌心，到现在还留着月牙疤。
啪！又一声拍桌把他拉回机房。孙彤冷笑：“想啥呢？回忆绩效垫底经验？”
林羡喉咙里的金嗓子已经化成苦水，他把指节抵在桌沿，无声抠掉一块旧漆，随即拉开工单模板，在备注栏敲字：——客户诉求超出官方话术，拟按零温度SOP执行，拒绝无理要求，同步申请信用复核。敲完点保存，回车声清脆，像给六颗钉子再钉一遍帽。
“随你便。”孙彤嗤笑，转身回座，玫红外套扫过桌面，带倒一只纸杯，咖啡洒成扭曲的弧，像KPI折线。她边走边嚷：“全体注意，林羡再被追加投诉，我就上报EHC，直接启动优化！”
“收到。”赵一倩的声音从后排轻飘飘升起，像Excel表格里自动求和，“我这边给他绩效标红，加粗，锁定。”
耳机里又弹提示音，林羡深吸一口气，把帝皇侠的六个投诉编号抄在一张便利贴，顺手贴在显示器最右侧，灯光反射，数字隐约发亮。他重新戴上耳机，耳棉重新胀满耳廓，海绵吸走外界的嗡嗡，只剩客户呼吸声像磨砂纸，一下下锉着神经。屏幕右下角时间跳到01:45，夜班收班还早，他眼底却亮起一道冷光，像诺基亚那瞬蓝屏——
他要让这些话术、编号、绩效格子，全部写回规则的硬盘，擦都擦不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