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像一具被掏空了内脏的行尸走肉,在狭窄肮脏、弥漫着劣质油烟和尿臊味的小巷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两边住户窗户里透出的昏黄光线,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快走到那个锈迹斑斑、贴满了老军医广告的铁皮门时,昏暗的光影里,一个突兀的身影静静伫立在那里。

陆昭的脚步倏地顿住,警惕地眯起眼。

那是个女人。穿着一身极其素净的月白色斜襟布裙,乌黑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发丝被巷子里的穿堂风温柔地拂起,贴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旁。她微微低着头,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老式的竹编食盒,静静地站在他出租屋那扇破败的门前,像一幅褪了色的旧年画,透着一种不合时宜的、纤尘不染的温婉。

雨水浸透的巷子又湿又冷,她只是安静地站着,裙角却似乎没有被潮湿的地气沾染半分。听到陆昭拖沓的脚步声,她缓缓抬起头。

巷子深处一盏灯泡的光晕恰好落在她脸上,陆昭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太干净了。那双眼睛像浸在深潭里的黑琉璃,清亮得不可思议,映着巷子里的微光,里面没有任何杂质,只有一种能让人溺毙的、纯粹的温柔。她不施粉黛,唇色是一种近乎病弱的浅粉,整个人苍白得像一张薄脆的宣纸,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散在潮湿的空气里。

“陆昭?”她的声音细细软软,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旧时光里的温润腔调。她嘴角扬起一个极柔和的弧度,“回来了?淋了雨,快进去换身干衣裳吧,别着了凉。”

陆昭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一团粗糙的砂纸堵住,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一下,随即又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耳根发烫。这个女人……是谁?他搜肠刮肚,前世今生,记忆的角落里绝没有这样一张脸!一丝一毫的印象都没有!

女人见他呆立不动,轻轻走上前一步,带来的不是香水味,而是一种极其淡雅、近乎虚无的冷香,像是冬夜覆雪的梅花若有若无的气息。她自然地、极其熟稔地伸出手,拂去他肩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片细小落叶。那指尖触碰到他湿透冰冷的夹克布料时,陆昭猛地一颤,像是被烫了一下。

“我是柳烟。”她的声音依旧柔柔的,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进去吧,外头寒气重,屋里暖和些。”

柳烟?陆昭茫然地跟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自称柳烟的女子,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打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铁门。一股熟悉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混杂着长久无人居住的死寂气息。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再次僵在门口。

一盏光线昏黄的白炽灯泡悬在屋梁下,驱散了角落里浓重的阴影。屋子里那张油腻斑驳的小木桌被擦得露出了原本的木色,上面摆着两副干净的碗筷,还有一个盖着盖子的瓷碗,正袅袅地冒着微弱的热气。地面虽然还是水泥地,但垃圾和灰尘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角落的蜘蛛网都不见了踪影。墙角那张吱呀作响的破行军床上,堆放着带着阳光气息的被褥——那是他塞在床底柜子里发霉的旧物,此刻被洗晒得干净蓬松。他甚至看到他那套唯一还算体面的旧西装,正平平整整地搭在床尾的椅子背上,那些顽固的褶皱被神奇地抚平了。